第五章
晏安聆双腿一软，登时坐到了地上，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微弱的喘息声。
未知的才是最恐惧的，就像她刚踏入密林，面对掩藏在黑暗中的前路时的那种恐惧一样，因为不确定前途有什么，有一种无法掌控命运的深深的无力，所以惶恐，所以畏惧。而当她真正走进密林，视死如归之后，反倒不复一开始的胆战心惊。
现在亦是如此，喘息声就在近前，晏安聆不知哪来了勇气，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吹了几下，旋即举到前方。
入目先是地面上一个兽夹，兽夹中间夹着一只前爪，往上一看，原来竟是一只半大的小狼。不知是不是流了太多血，面对晏安聆的靠近，它也只是抽搐了几下、呜咽了两声，再没别的动作。
风一吹，小狼虚弱地眯住双眼，身体蜷曲着，就那么毛茸茸的一小团。
晏安聆于心不忍，试探着摸了摸它的头顶，也未作任何反抗。研究了一阵，有心想救它，可这兽夹年久生锈，关键部位已然锈死，晏安聆怎么弄都打不开，力气大了牵动了小狼的伤口，痛得它喉咙直发出“呜……呜……”的呻吟。
她陷入纠结。
若不管它，那它几乎就只有死路一条，那么毛茸茸一团，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如若管它，就需立刻动身带它折返村子找郎中，或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若是这样，又是万万不能！
从迈出家门的那一步起，晏安聆就绝无半分再回头的可能，此行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为自己而死！况且自己前路尚且未知，又哪还有本事去救一只畜生？
她叹了口气，心余力绌不外如是。
给小狼留下一张饼，晏安聆拄着木棍离开了。
走了一段距离，天上忽然出现两道光，如流星一般拖着些许尾迹不紧不慢地划过夜空。
但晏安聆知道，那不是什么流星，而是正在御剑的修士，盈湖御剑载她时曾向她展示过这种流星曳尾般的奇异景象。
彼时彼景，永生难忘。
她明白，自己这是走对了。
望着远天的光痕，晏安聆倚杖驻足，顿了片刻，却又突然折返，回到那只小狼身边。
见她回来，小狼仿佛看到了希望，用尽全身精力努力挤出几声“嘤……嘤……”的鼻音，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晏安聆却依旧能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求救意味。
晏安聆摸了摸它的头，把心一横，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给了它一个痛快！
而后，简单挖个坑将它埋了，重新上路。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被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那人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有风吹过，吹起一片黛绿色的袍角。
之后时辰里，天上三三两两陆续有修士御剑飞过，晏安聆照着他们的方向不断调整位置，终于在行至一条溪流时，听到了隐约的嘈杂人声。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她寻了块隐蔽处落脚，用溪水将自己仔细清洁一番，又重新梳了头发，换上了包袱里的道袍。
然而穿上才发觉，原来这件道袍对于她来说是如此不合身——袖子长得能去唱戏，下摆又拖出去一截。
晏安聆上上下下一通捣鼓，才使这件道袍穿在她身上看着没那么奇怪。
做完这一切，天光已然大亮。
晏安聆闻声寻找，与一草木掩映处寻到一个不起眼的小洞，仅容她这样体型的少女一人通过的宽窄，若不是里面有人声传出，怕是无人会钻进去一探究竟。
晏安聆侧身探进洞穴，走了一段距离，经过一道转弯处，眼前豁然开明。
这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修士们便是在此处聚集。他们或几人攀谈，或远离人群独自打坐，或刚刚御剑赶来……总之各顾各的，没有人注意到何时多了一个人。
晏安聆很自然融入人群，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意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关注着修士们的动向。
能活着走出密林，顺利找到这里，已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做到了！
晏安聆有些兴奋，嘴角忍不住上翘，却又怕惹人注目，所以拼命压抑上翘的角度，但这样一来，就使得她的面部表情更加奇怪。
她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能转过身去面对石壁，以此降低存在感。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却响起一个焦急的女声。
“这位师弟，可曾见过韦殊师兄？”
声音很熟悉。
晏安聆暗暗一惊，不免有些心虚，她摇了摇头，却依旧面对石壁。
又一个女声响起，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不满，“你是哪位长老的弟子，怎地这般没规矩？赵玲师姐问话，竟不肯以正面示人！你——”
晏安聆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等女声继续说下去，玲儿先急切而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先找到师兄要紧！”说着二人便离开，去别处打听了。
晏安聆暗暗抹了把冷汗，火速换了个地方，溜之大吉。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缕阳光冲破天际，直射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壁上，石壁似有所感，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
轰隆隆！轰隆隆！石壁左右缓慢移动，裂出一个入口。往里面看，别有洞天。
一个修士把在门口，高声道：“今日为试炼之门最后一日开启，祝诸位道友武运亨通！诸位道友这边请，玉牌验证成功即可入谷！”谁知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修士将玉牌递给他。
不知是哪有一个男声响起，调侃这人忒过猴急，众修士闻言，顿时笑作一团，守门者也跟着笑了笑。他接过玉佩，从那修士身上挑起一缕灵气注入其中，守门者看了一眼玉牌上的名字，叫了一声“陆甲？”
那人滑稽地指了指自己，“是我！”玉牌微微颤动，逸出一股和谐的灵光。
守门者将玉牌归还，挥挥手将人放进去了。
气氛因这个人而变得格外轻松，可晏安聆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刚刚她看见了玉牌验证的全过程，虽不懂这其中的玄机，却也能猜到，这玉牌与它的持有者这间，必然有某种联系。那守门者验证的应给就是这种联系。
那岂不意味着……轮到她时注定会露馅？
晏安聆一阵心慌，想逃离这里，可眼见队伍就要排到她，现在离开岂非更加惹人瞩目？
怎么办？怎么办！晏安聆脑中一团乱麻，已经无法思考，只能如提线傀儡一般任由身体跟着队伍随波逐流。
待轮到她，在后面人的催促下，晏安聆机械地递出玉牌，守门者刚抬起手，还未等接过，身后的人群却骚动了起来。
原来是一顶灵光四溢的轿子，自空中姗姗来迟。
等轿子停稳，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子。女子头戴面纱，衣着富贵，只是身量过于单薄，有些撑不起这些华贵料子，看着就好像偷穿了别人的衣裳似的。不过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倒好似含着春水一般，格外灵动照人，不由就让人生出一丝好感。
然而这女子一开口，便彻底浇熄了这丝刚生出的好感，反倒平添几分厌恶。
女子理了理鬓发道：“这轿子坐着难受，呆会儿你们几个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把火把它烧了，省着抬回去了，我看着心烦！”
众人心道：哪里来的娇小姐，可真够财大气粗的！
一位轿夫为难道：“小姐，那轿子里面的东西……”
女子不屑道：“也一并烧了。”
另一位轿夫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姐，阿柳那丫头好像还在车上，等我叫她下来……”说着就要去挑帘子。
女子先一步喝道：“你敢？车上都是我的一些私人之物，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偷看？”
轿夫吓得赶紧收回手，连连赔不是，“对不起小姐，我错了，我只是有些担心阿柳。”
女子皱眉，随即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行了行了，阿柳已经下车了，你们只管照我吩咐的做，谁要敢偷看，小心我剜了你们的眼睛！”
轿夫们唯唯诺诺，再不敢多发一言。
女子一番做派，引得在场修士议论纷纷。她也不恼，在他人的窃窃私语中，昂首挺胸走到入口，将玉牌递给守门者。
“小女厉州姚氏，这是我的玉牌，请师兄过目。”
守门者从她身上挑起一缕灵气，喊了声她的名字：“姚金？”
“哎！”姚金柔声应道。
守门者点点头，递回玉牌，示意她进去。
晏安聆原本站在门口，还未验证玉牌，但被姚金这么大阵仗一岔，就给岔了过去。姚金过来验证的时候，她就往前让了让，呆在一个不太惹人注目的位置，等姚金验证完，结界打开，晏安聆直接就跌了进去。
本来试炼者就很多，守门的只有一个，在晏安聆之前已经进去了不少人，再加上大小姐姚金这么一岔，难免忙中出错。守门者望了一眼晏安聆，见有人照顾就没说什么，继续忙他的事去了。
晏安聆被人从地上扶起，心中窃喜之余仿佛刚刚做了一场美梦一般，整个人都晕晕忽忽的，心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自己竟这样就糊弄进来了？
她掐了掐自己的脸，仍是不敢置信。
然而没等她高兴多久，身边就传来一声冷笑。
晏安聆扭头看去，原来刚刚将自己扶起来的人竟是那个姚大小姐，刚想对她表示感谢，却见姚金一脸高深莫测道：“我记得……你好像还没验过玉牌。”
说着，不等晏安聆反应，姚金就死死拽住她的胳膊，高声朝门口喊道：“师兄，你好像忘了验证这位道友哦！”
晏安聆登时心如死灰，被拖着回到了门口。
守门者道：“抱歉，是我疏忽了，道友可否将玉牌重新给我一下？”
晏安聆幽怨地望着姚金。
姚金却抱着胸，一副势在必成的样子煽惑她道：“把玉牌给这位师兄，不会有事的，信我。”
晏安聆半信半疑，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递上玉牌。
守门者从晏安聆身上虚空一挑，挑出一缕紫色灵气，再将灵气注入玉牌。看了眼玉牌上的名字，他喊了声——“赵玲！”
“是……”晏安聆心虚回应。
玉牌似有所感，微微颤抖，周围也逸出一圈紫色灵气。
守门者笑了笑，打开结界，放二人重新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