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雨声最伴读书,许是周文谦本就非读书人、打叶敲窗之声不仅没叫他静心反而越发烦躁起来,在屋里磨蹭一上午、一页书都没翻过去。
潘盛走后先前在屋里伺候的小厮之一名叫岳英的被提了上来,刘情罚跪不能伺候、他自然来顶替。眼看到了中午,岳英叫小的摆了膳、请周文谦用膳,周文谦走出来到了厅上、刘情仍低垂眉眼在屋里跪着,周文谦瞧见他这副圣徒受难的样子就来气,骂道:“在丧门星在这里爷怎么吃的下,给我滚外面去!”
刘情也不敢分辨,退到屋外、见周文谦没盯着、在走廊跪了下来,好歹有个地方挡挡雨。周文谦胡乱吃了午饭,又回卧室小憩,迷迷糊糊梦到自己身着喜服迈入洞房,床上坐着一个同样打扮精致满身红服金凤的人。一群丫鬟喜娘催着周文谦上前,周文谦忐忑地用喜秤掀起红盖头,灯烛摇曳下大红喜字映出的竟是刘情那张脸!
周文谦大惊,抬手甩了刘情一巴掌,斥道:“混账东西,你身份低贱又不能为我周家延绵子嗣,怎么能做我正房夫人!”
刘情本还低眉浅笑,再抬首已是泪眼朦胧,起身向周文谦一跪,哭道:“奴才是爷的人,既然爷不肯要我、我也只好就此去了。”说罢走向屋门,将门一推,门外竟是涛涛江水在雷霆暴雨中翻出巨浪。周文谦不安得很,边向他走边问:“你要做什么、你要去哪里,你给我站住!”
刘情回首望他一眼,目光含冤饮恨,决然跳入江水,周文谦赶忙扑上前、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
“刘情、刘情!”
周文谦猛然惊醒,窗外雨声夹着雷声不绝,他在床上、脖颈后背出了一身闷汗。
岳英听到声响忙跪到床榻边查看周文谦情况,见他睁着眼睛发愣,小心问:“爷,您怎么了?”
周文谦这才回过神来,问:“刘情呢?”
岳英回答:“情哥还在廊上跪着呢。”
周文谦想起方才的梦境,又羞又怒,连鞋也顾不得穿、走到窗前将窗子一推,果见刘情耷拉着脑袋靠墙根跪着、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呢。周文谦随手抄起窗边宝瓶砸到刘情身边,“啪”,宝瓶碎了一地,刘情也被惊醒,惊疑不定地看向周文谦。
周文谦越看越来火,爷梦里都怕你出事、你却总为了一些不着四六的理由同爷怄气,甚至连跪都不肯好好跪、偷着懒做样子,真是吃定爷了么!
周文谦干脆走出屋门,岳英抱着外袍提着鞋追在他身后大喊:“爷、外面凉,您还没穿鞋呢!”
周文谦充耳不闻,边走边指着刘情骂:“混账东西、当菩萨当上瘾了吗,三番两次用我来卖人情,叫你跪你还不服气!不过一个奴才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真以为我少不了你吗!”
刘情暗悔自己大意,可事已至此、只能向周文谦请罪、盼着周文谦罚自己一顿就能消气。
周文谦只顾着骂人,也没留心脚下、一脚踩到先前摔出来的宝瓶碎片上,他又没穿鞋、锋利的瓷片瞬间扎进脚掌,疼得他嚎啕大叫:“哎呦,我的脚!”
“爷!”
小厮们忙围了过来,刘情也膝行两步至周文谦身前,见周文谦抱着脚痛得龇牙、足袜上渗出鲜血,立刻吩咐:“快去取药和镊子来!”
周文谦还没消气、不肯叫刘情服侍:“我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心里怕开心得很吧!”
刘情叹道:“爷这话真是戳我的心了,我纵有百般不好、对您的事哪有一点不尽心?您真觉得我不好、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只请您先回屋、叫我给您看看伤,别同我置气了,不值当的。”
周文谦这才不再说话,任由刘情扶着膝盖起来将他搀进屋里。风雨大,刘情虽特意躲在走廊底下却也没法完全避开风雨,加之连下几天雨地上潮湿冰凉,刘情从早上跪到午后、身上早就凉透,周文谦靠在他身上、像抱了块冰玉,冰冰冷冷、却叫人心暖。
给周文谦擦药治伤是刘情干习惯了的,他的动作麻利又轻柔、神情专注又温柔,眉头微蹙、嘴唇轻抿,周文谦每吸一口气叹一声疼他都随之动容,似乎这瓷片是扎在他的心上、似乎他对周文谦有无限的爱和包容。
刘情本还怕周文谦又闹腾、幸而整个过程对方安静地异常,小心翼翼给周文谦包好伤口、刘情松了口气,抬头向周文谦笑笑:“爷,好点了么?”
周文谦又想起那个梦,红着脸将脚收了回来,胡乱嗯了一声,忍不住盯着刘情瞧。刘情把镊子等交给岳英收拾,向周文谦磕个头、又要退出屋去,周文谦把他叫住:“你要去哪?”
刘情回答:“去外面罚跪。”
“你要气死爷不是!”周文谦气得不住拍榻,“我叫你去跪了么?还是你就非要跪到我心软、同意你去救灾!你明知道我跟郑重那小子势不两立、还总是帮着他,你把我的面子往哪搁!”
刘情本以为救灾的事早就没了希望,怎么听周文谦的意思、还有回转的余地?刘情忙向着周文谦跪了下来:“爷,我上午已向您陈情,想要咱们府上帮忙救灾是为我的一点私心、也是为了您和王府,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想朝廷和县民提起爷就想起那桩稀里糊涂的官司啊!至于郑大人,他不过小小七品官、在忠义县还不知能待上几年,您又何必把他放在眼中、让他束着您的手脚呢?别的不说,咱们府很快就要迎接新夫人,澄江不平、石桥不修、县城不安,夫人来了岂不笑话?”
“好了好了,”一提夫人、刘情穿着喜服灯下含情的样子就浮现在周文谦脑中,周文谦连连摇头,“你少在这里撺掇我,我势必不能再听你的!你非要救灾,好,让老天来决定,如果今日雨停、我就准你领人去救,如果明天还有雨、那你就老实跟我在王府待着吧!”
“爷……”
周文谦摆摆手:“回你屋去吧、别在这跪着,看着就心烦!叫厨房熬点汤,冰块似的还逞什么强,要是病了又给我找麻烦!”
刘情还想争取,周文谦不耐烦道:“滚!”
刘情只好离开,他揉揉麻木的膝盖,看看外面阴沉的天,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忍不住祈祷:若老天有眼、就请把这场雨停了吧!
当夜,雨真的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