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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饰小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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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张居正所虑,黛玉也清楚,在接到陆绎传递的消息后,陆炳一定会将她查个底朝天。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其人既贪爱权势又尊贤礼士,既雄黠多智又奸狡残忍。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黛玉思忖半晌,才道:“我一个小姑娘,若是对他的盘诘应对自如,反而会引起他的警惕,巧智不如拙诚,有些许疏漏才是正常的。”

张居正颔首:“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万事小心,随机应变。”

“嗯。”黛玉点了点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共享秘密的盟友了,希望二哥哥能替黎民百姓,守护好大明江山。”

“你既不信我能洁身自守,为何要选我做同盟呢?”

张居正用脚尖踢了踢桌下的渣斗,抬眸问黛玉,“你分明记得那么多擎天架海的社稷名臣,为何单挑上贪财好色的我?”被林妹妹质疑薄德败行,教他如何甘心。

黛玉不曾想,她的一番迟疑,会让他心存芥蒂,难以释怀。

原来历史上勇于任事,不恤人言的张首辅,竟十分在意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

丝毫不想有星点瑕疵和秽行,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即便她知道,那些风闻不足采信也不行。

思索了片刻,黛玉抬起头直视少年,一字一句道:“张居正,我也十分不解,自入仕以来,你几经失意顿挫,隐忍蛰伏二十余年,权略上位,终成众人仰望的首辅帝师。

完全可以学严嵩、徐阶坐拥广田,遍植党羽。也可以学顾鼎臣、李春芳明哲保身,散澹充位。还可以学言官党魁,痛批龙鳞,邀名养望。

但你都没有,你不惜与群臣为敌,偏要度田亩,断官绅圈地之途;偏要严考成,阻窃位素餐之人。你早别田舍,已是禄位高登的首辅,何必庇百姓而损臣僚?

你问我为何选择你,自然是那些自诩经天纬地之人,早堕青云之志,只知逐禄争名,弃国捐君,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唯有你铭记食禄者不与民争利,能见芸芸众生之苦,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

张居正不觉深吸了一口气,眸中莹光闪烁,千思万绪萦绕在心头,哽咽难言,唯有紧紧地将黛玉拥在怀中。

好似长夜中踽踽跋涉的旅人,忽见极光垂落,家人就在眼前。彷徨旷野哀鸣百年的孤雁,暌隔千里,听到了伴侣的回音。

黛玉被他猝不及防地抱住,亦是心神激荡,当即反应他们这样亲密,很是不妥。可要她开口劝止,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中一片静谧,她甚至紧张得不敢呼吸,仰脸看到张居正眼眸蓄满了泪水,只得忍住心中羞意,沉默地被他拥抱着。

直到他低沉的呼吸渐渐不稳,看向怀中的姑娘,目光陡然染上异样情愫,愣了一下,才倏地松开手,转身向壁。

黛玉不觉吁了一口气,伸手拉门道:“二哥哥,我先回去了。”

“等等,”张居正伸手按住了门板,“还有手札没拿。”他从书橱中抽出一本圈批的手札,递了过来。

“差点忘了,我是为它而来的。”黛玉接过手札不由想,他行事还真是严谨缜密。

可既然是个仔细人,又为何常在她面前失态呢?天下无双的大明首辅,杀伐果断的帝师,竟在她面前哭过两回,说出去谁敢信呢!

黛玉正胡思乱想着,无意间瞥见张居正含笑定定地看着自己,刹那间心房微颤了一下。

她越发脸热,为缓和微妙的气氛,忙稚声拙气地说,“等我老了就写一本《万历首辅张居正别传》,告诉世人张居正其实是个好哭鬼!动不动唏嘘涕泗,慨然长泪。”

没曾想那人神色未改,温润的笑意静静地浮在清秀的俊脸上。好似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大千世界,没有纷纷扰扰,只有一个小小的她。

“要写就写清楚些,是饮泪悲怆,拥卿而泣。”

黛玉心头莫名一慌,一手捧手札,一手牵裙,飞快地逃出门去。

春去夏来,端午将至,京师顺天府民间少有龙舟竞渡的习俗。黛玉原本想着,初五是张居正十五岁生日,正式进入志学之年了。便邀请陆绎、沈炼、胡宗宪、史湘云四人来顾府,替他好好庆贺一番。

诚然,为避免男女不能同桌而食的麻烦,黛玉与史湘云依旧作儿郎打扮,彼此亦称兄道弟。除了陆绎不疑有他,其他几人对她们的女扮男装的事心知肚明。

沈炼与胡宗宪二人许久不曾出来,只为窝在客栈里备考庶吉士。

三甲同进士考选庶吉士,难度不小,他们也并没抱多大希望,心态轻松,近来也是随同乡年谊,四处吃赏午酒。

今次赴宴也想借机拜会吏部侍郎顾璘,毕竟考选过后还要六部观政,会有很长一段日子在吏部候补待职。

自然期待顾侍郎能提携一二,能留作京官最好,便是外放做知县,也希望靠近畿辅之地。

却不想端午日,嘉靖帝在天坛击球射柳,顾璘同勋戚内臣一道,入宫领赐去了。

席间胡宗宪半引半劝地教张居正喝酒。

眼见三杯下肚,少年俊脸酡红,秀眉微颦唇若含丹,竟比抹了胭脂的姑娘还俏三分。

果然是连政敌都认可的美貌,黛玉不觉起了逗弄之心,从花圃中拈了一枝粉蔷薇,簪在了他鬓边。

嫣然笑道:“京城五月初五,时兴过女儿节,有女儿的家中,会娇饰打扮小闺女。我瞧二哥哥男生女相,姿容韶秀,不如我来打扮你。”

张居正一把握住她作乱的小手,见她微微撅起了嘴,无奈松手,凭她高兴“靓饰”自己了。

陆绎啧啧两声,皱眉道:“林潇湘,不要拿你傅粉戴花的癖好四处勾人,丑死了。”

黛玉抬眸冷笑:“欧阳修有诗‘戴花持酒祝东风’,而今状元郎还簪银叶翠羽花呢!你没得花戴就说丑。我又没打扮你,你急什么?”

“谁急了?”陆绎一拍膝头,站起身来,“我是替正哥叫屈,你就仗着他宠你,可劲儿胡作非为吧!”

“我怎么就胡作非为了?”黛玉反问。

眼见两个孩子就要吵起来,沈炼与胡宗宪对视一眼,忙笑道:“既是女儿节,咱们玩投壶,谁输了就扮作姑娘,每人给她添妆画彩,出去逛一天好了。”

史湘云道:“这个主意好!我等着看陆三公子穿裙子呢!”反正她和黛玉,无论做什么打扮都不吃亏。

晴雯和紫鹃掩嘴笑着,忙把小琴桌抬进院子,拿出投壶的器物,一个监督一个计数。

按年齿为序,沈炼与胡宗宪两个自知胜之不武,主动增加难度,一起蒙眼背投,竟是各中十箭,打了个平手。

今日寿星张居正运道也极好,投中了九支。偏生黛玉手气差了些,只中了半数。

史湘云与陆绎同年,二人双箭齐发,一连八箭都中了。

陆绎撸起袖子得意笑道:“林潇湘,合该你穿裙子。等着看我‘打扮’你,左脸王八右脸龟,你就出去逛吧,看不美死你!”

“谁还怕你不成!”黛玉扭头回屋,换衣裙去了。

陆绎哼着小曲,兴致勃勃地在碟子里调配颜料,想着如何画出让人过目难忘又贻笑大方的绿毛龟,忽听得众人惊艳之音,回头一看,当即舌桥不下。

黛玉梳了随云髻,单一支绾发簪,再无装饰,更显得朱颜绿鬓,清丽可人。

一身水红飞燕衔花纹绢地夏裙,肩披绣兰草纹蝉纱披帛。衬出少女明眸剪水,纤腰如束,蹁跹袅娜宛如天仙。

“来来,先戴条项链。”胡宗宪摘了扇坠,用五彩绳圈起,当作项链挂在了黛玉脖子上。

“我做的是手串。”沈炼就地取材,用果碟中的樱桃核做了一条手串,送给黛玉。

史湘云用各色花草,编了一个极精致的花环冠子,戴在黛玉头上。众人瞧了又是一阵夸赞,简直跟百花仙子一样可爱。

“阿绎,来吧!”黛玉无所畏惧地走到陆绎面前,仰脸向他道,“该你的王八上场了。”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画了!”陆绎一脸坏笑地道,可望着她粉雕玉琢的容颜,不由咽了口唾沫。

握着画笔的手竟然抖了起来,在半空踟蹰许久,也没舍得在她无瑕的面颊上挥毫。若在这样的美人脸上画王八,怕是会天人共怒吧!

黛玉咬牙闭眼等了半晌,也没见他动作,睁开眼道,“你到底画不画?”

“画!”陆绎将心一横,换了一直新笔,蘸了朱砂,点在她额心,权当画美人痣,却不想太过紧张,多了一条小尾巴。

又试图换笔补救一下,可惜用错颜色,在她面颊上留下了曲折的一抹绿痕。

“呀……画蛇添足了。”

黛玉心知不妙,径直走向张居正,央声道:“二哥哥,我出门是夜叉星还是花仙子,可全在你手里了。”

风动青衫,吹得少年鬓边的蔷薇花屡送香氛。

张居正拈起一支紫豪须眉,笔尖轻点红汁,在她面颊上游走,或点勾或洇染。

肌肤上传来的些微痒意,让黛玉不禁长睫微颤。

“别动。”少年目光随着笔触流转,喉结无声滚动,他搁下笔,凝神望了她许久。

黛玉蹙眉道:“救不回来了吗?”

张居正微笑,“很美。”

还未来得及揽镜自照,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趋近。

所有人齐刷刷站起,看向眼前沉鸷健武的锦衣男子。

陆绎惊愕之余,颤声道:“爹……”

陆炳手扶腰刀,目光徐徐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黛玉脸上:“陛下召你即刻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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