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为四品，而李沐瑶身为长公主，为正一品，按理来说她是不用给齐嫔请安的。但对方毕竟是长辈，如今又是后宫的话事人，加之之前她来探望时，二人没有见上面。是以李沐瑶一有好转，便打算去祈宁宫拜访她，感谢她对自己的照顾。

李沐瑶觉得自己的理由已经够充分了，谁知冬藏却大力阻止，说虽然已是二月，但春寒料峭，她风寒刚有好转，不宜出门吹风。李沐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虽心中不悦，却也没有苛责，只冷冷地道：

“冬藏，你跟我时日短，在这座皇城里，我想去哪儿还没有人敢这样拦我。”

冬藏没想到向来好说话的公主突然不留情面，一时心中发怵，不敢再言。

谁知李沐瑶正准备出门，齐嫔却和广平王一道来了。

冬藏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李沐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假装没看见。

齐嫔约莫二十八九，浓眉大眼，是女子中少见的英气长相。以前她在内宫守拙安静，李沐瑶只觉得她不易亲近，是以交往不多。如今再见，她却与过去沉默寡言的形象大相径庭，竟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那股子英气在权力的作用下化为威仪。

李沐瑶竟从过去那双半垂、如今目光如炬的眸子中看出了野心。

皇叔似乎更加憔悴了，三人见礼之时，竟然打了个哈欠。他在长乐宫已经是熟门熟路了，也不等李沐瑶招呼，径自坐下，招呼冬藏上茶。

李沐瑶和齐嫔客气了一下，道：“原本该长乐去给娘娘请安，却劳累娘娘又跑一趟，长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齐嫔笑得得体：“公主说的哪里话。公主还未大好，自是该好好调养。诸事繁多，本宫不得空常来看你，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二人客套了一番方才落座，这边广平王已经吃上茶了：“屋里待闷了？”

李沐瑶连忙点头：“我已经大好了，原本今日想去拜见娘娘，正打算出门你们便来了，这不赶巧了嘛。”

李执吹了吹杯中的浮茶：“是我嘱咐冬藏别让你出去吹冷风的，如今外头化雪，冷得紧，又滑，你这脚还没好利索，摔着可怎么得了。”

“怎么会，”李沐瑶不服气地道，“我又没伤着骨头，早就好了。再说出入都传步撵，搭上帷幔拿着手炉，怎么会冷到。”

“看来是恢复的不错，又能顶嘴了。”李执笑道，“娘娘事忙，今日好不容易得空来看你，你没事儿就别去打扰她了。”

李沐瑶还待说两句，却被齐嫔抢先道：“哪里就打扰了，公主愿意到祈宁宫小坐，我自然乐意。只是确实进来修缮颇多，我免不了要到各宫巡视，只怕公主来了见不到我，白跑一趟。这不，”她朝李沐瑶欠了欠身，“我今儿来也不全是为了探望公主，还有事情要麻烦公主殿下。”

李沐瑶听她这么说，知道是婉拒了自己的探访请求，出门的请求碰了个软钉子，被轻描淡写的驳回，李沐瑶有些不太高兴。但她面上没有显露，又听到齐嫔有事相求，便耐着性子问道：“娘娘哪里话，但说无妨。”

“宫内各处修缮，材料上还空缺许多，但从各地调用，要花费许多时日……”齐嫔铺垫道，“长乐宫附属区域的堆料已经完成，本宫想，嗯，可否先挪用一下长乐宫的材料，等开春航道开启再如数奉还。”

自及笄礼，天玺帝宣布为李沐瑶建造长乐宫以来，已经过去了两年时光，长乐宫主殿部分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完成。

后来天玺帝为了显示圣宠，又下令扩建，但因为战事，进展十分缓慢，一年时间也只是将将完成了堆料，正是她上元节夜被迫出宫时，在外宫角门附近看到的那些。

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人情，李沐瑶当即应允：“这有何难，娘娘只管拿去用便是了。原本也是内务府办的差事，娘娘只管开单子让他们去支领就是了。”

齐嫔千恩万谢，又嘱咐了李沐瑶好好休息，便要起身告辞。

李沐瑶将她送至门外，见李执没有跟出来，突然问道：“娘娘，您可知禁军中有一位姓齐的副统领？”

齐嫔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我不认得什么禁军副统领。公主何故有此问？”

“没什么，”李沐瑶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笑道，“我前些天识得了一位，还以为他与娘娘沾亲，唐突了。”

齐嫔没有说什么，点头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了。

李沐瑶看着她的背影，娥眉微蹙：

齐嫔为什么要撒谎？

齐氏在禁军中任职的应当不在少数，出个副统领，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虽然有这个人存在，并不意味着齐嫔就一定认识他，但作为育有皇子的宫妃，禁军中如果有自己母族的人任职，重要性不言而喻，打着弯的亲戚也能攀上。

就算齐嫔一直以来深居简出，如今她掌管后宫诸多事宜，自然少不了和禁军打交道，二人认识方显得顺理成章。

齐嫔否认得如此干脆，倒像是在隐瞒什么。

又或者，是在撇清关系。

“当风发什么呆。”

李沐瑶肩头多了件披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李执，“皇叔，已经半个月过去了，我有许多话想问，皇叔却每每都不得空，今日来得早，不如就在我这长乐宫用个晚膳吧。”

“也好，”李执站在她身后，和她一同看向高阶下往来的宫人，“你那小厨房可是宫中一绝。”

“也换人了，”李沐瑶低声道，“说起来好像一切照旧，但实际上却是物是人非。”

这天的长乐宫，天还未黑，便传了晚膳。二人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最后还是李沐瑶先沉不住气，屏退了所有人后，向李执索要迎回父皇的计划。

“之前每次问皇叔，都说需要从长计议。长乐实在是度日如年，如今已经过去快二十天了，皇叔有什么章程，可否告知长乐，也好让长乐有个盼头。”李沐瑶斟字酌句地道。

“小长乐，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李执反问道。

李沐瑶思索片刻，道：“皇叔，那我就直说了。我定然派人前去和谈，以迎回父兄为第一要义，金山银山我也愿意换。”

“倘若他们要城池呢？”李执问道。

“换，等迎回父兄，将来再打回来便是了。”李沐瑶斟酌了一下，答道。

李执摇摇头：“小长乐，你还记得周羽吗？”

周羽，临川周氏家这一代的二公子，李沐瑶见过几次，算是少年英才，也是跟着卫将军前去讨伐北燕的小将军之一，在战场上不幸被俘。

“我知道他，”李沐瑶点点头：“听说他被俘了。”

“穆怀璋本想用他换取一座县城，你知道你父皇怎么做的吗？”李执的声音冷了下去，“他让周羽的父亲亲笔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讨伐檄文，送与北燕。”

李沐瑶垂下头去。

“周羽第二天就被拉到阵前斩首示众，头颅高悬在北燕军旗前整整三天。”李执道，“如今你父皇身处北燕，割让城池以交换皇族的计划一经提出，反对最激烈的，就是临川周氏。”

李沐瑶立刻明白，反对这个计划的人肯定不止临川周氏，皇叔只是用这件事举个例子。

“我明白，皇叔的意思，事实上并不是是否割让城池的事情，而是是否投鼠忌器，向北燕低头。”李沐瑶喃喃道。

“正是。”李执欣慰地点点头，“只要这个口子一开，北燕就会知道拿捏住了天玺的命脉，他们便占据了主动权。”

“就算通过向北燕低头迎回父皇，父皇的威望必定大大受损，他那么骄傲的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踏平北燕，穆怀璋也不是傻子。”李沐瑶思索道。

“小长乐，我想，还有一件事，你需要明白。”李执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色道，“你父皇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

“什么？你是说……”李沐瑶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怒火和恐惧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不可能！那些臣子受了多少天恩，怎么敢！这是谁的提议！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乱臣贼子！其心当诛！”

李沐瑶在殿内来回踱步：“只要迎回父皇，他定然会清算这帮不忠不义的东西！要我说，不能低头，就应该集结大军，打到他穆怀璋不能自理……”

“攻打北燕，他们定然以皇族性命相胁，届时又当如何？”李执的声音很轻，却像山一样，压在李沐瑶心头。

“可是，那父皇就不救了吗？”李沐瑶急道。

“你父皇不会有性命之虞。”李执让李沐瑶稍安勿躁，给她倒了杯茶，安抚她坐下，“穆怀璋明知道放虎归山，你父皇定然反扑，他自然不会松口。但同样，他比谁都希望你父皇活着，这样他就能一直抓住天玺朝的弱点。”

“作为谈判的筹码，一国之君的价值太大了，穆怀璋只会无限提高他索要的价码。”李沐瑶稍微冷静了一些，顺着李执的话继续思考，“为今之计，要想迎回父皇，只能尽量降低他的价值，让穆怀璋有动机将这个巨大的筹码放到谈判桌上，这样才有的谈。”

“不错。”李执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神色，继续循循善诱道：“要想降低天玺帝的价值……”

“除非……他不再是天玺帝。”

李沐瑶嘴唇微微颤抖，说出了这句刚刚她还认为是大逆不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