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珏不知受伤虚弱的人还能有如此力气,他尝试好几次收回手都不得法,只好任由她抱着。
御医来的很快,只不过跟着来的还有皇后一行人,祁璟珏收起脸上冷硬严肃的表情,一手被柳玉婉抓着捧着她的脸,一手弯起手臂,支着下巴,换上他表露于外人眼中的纨绔风流形象,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勾人的媚感。
不得不说,祁璟珏是演戏一把好手,若是此时柳玉婉醒着,怕是要给他立上一个大拇指,然后像嗅见什么巨大商机一般,缠着他进军演艺圈。
皇后娘娘进来见他这般荒唐样子,直接照着他后背来了一拳,结结实实的,甚至能听见骨头和骨头相撞的声音,祁璟珏闷哼一声,嘴上虽说着撒娇埋怨的话,身形却是一下都没晃,稳稳地倚在床边。
皇后娘娘见柳玉婉小脸苍白,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一样,只觉得屋里弥漫的血气铺天盖地的往她鼻腔里钻,夏日里那点子花草香气尽数被这血腥气覆压,让人的心里都跟着床上人微弱的呼吸颤动。
也顾不得姿态礼仪,皇后娘娘反手揪住御医的领子往床前摁,御医拎着医药箱被拽的一个趔趄,愣是不敢说什么,被掐着脖子摁在床前,想给小丫头诊诊脉,抬头一看这位祁小公爷与之交握的手,薅了半天愣是没薅出来。
祁璟珏也犯了难,这小妮子怎么回事,清醒的时候对他避如蛇蝎,昏迷了反倒依恋至极了。
柳玉婉的嘴里还一直喊着冷,死抓着那股热源不放手,梦中总有个魔鬼一直跟她抢夺热源,幸好她力气大,没让人抢走,可耳边那股叮叮咚咚的泉水声是怎么回事,泉水声好听,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恶魔低语,她听见那声音在说:“再不放手,就把你拉去地牢受剖腹剥皮之刑。”,身边白花花的雾气突然散开,变成一张张祁璟珏俊逸但又可怕的脸,左上边的脸对她说喂鳅鱼,右上边的脸跟她讲吃锯末,最中间的那个要将她剥皮拆骨扔去喂狗,柳玉婉吓得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惊醒过后,便是无边无际的疼痛,肩膀处还像是打糍粑一般,甚至那处的疼痛从中心处蔓延到四肢百骸,现在,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麻沸散呢?”
柳玉婉又听到那熟悉的泉水声,她纳闷,怎么在哪都能听到。
御医在床前拿着针颤颤巍巍的说道:“此行只带了跌打损伤和皇后娘娘的苦夏药引,并未带麻沸散。”
“什么?”柳玉婉刚醒就被皇后娘娘的嗓门吓了一跳,重若千斤的眼皮啪一下子就打开,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倒是都是熟人,没想到她受伤了竟然能引来如此多的大人物,也不枉费她挨一箭,若是她鸟悄的嘎掉了,那才真是亏大发了。
“直接拔箭,胜算能有多大?”
祁璟珏的话把柳玉婉昏昏欲睡的眼皮子再一次唤醒,她猛地睁开眼,哑着嗓子嘤咛道:“不成啊,不成啊,硬拔一定会死翘翘的,还是回去拿麻沸散吧。”
祁璟珏的大胆发言惊得赵御医一脑门子汗,此时柳小姐意识回转过来,御医赶紧连声附和,“柳小姐说得对,小公爷,女子身体没有男子硬朗,寻常男子拔箭没有麻沸散痛死过去的比比皆是,柳小姐女儿家,若是没有麻沸散止疼,怕是……撑不过去啊。”
柳玉婉本想跳起来拍手赞同,可身上的疼痛实在是压的她起不了身,只好疯狂眨动眼睛,凌乱的脑袋在软枕上小幅度的蹭着点头,祁璟珏说得轻巧,不上麻药直接拔箭,那不得活活疼死,更何况,这还是贯穿伤,想存心整死她就直接说,柳玉婉想想就觉得伤口一阵一阵的疼。
“荣安,你去城南医馆拿麻沸散。”
“宁安,你陪赵御医回太医院。”
不知从哪跑出来一个跟荣安装束一样的男人,长得像,身形像,连领命的作揖动作都像。
是双胞胎吗?
柳玉婉受伤时总想着看些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可身上巨大的撕裂感固执地拉回她的神志,想让她集中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柳玉婉实在是受不了,大脑的中枢神经提醒她,可以昏过去,昏过去就不疼了,于是她的眼皮又开始泰山压顶般的沉重,睁也睁不开。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内室里响起,柳玉婉的眼皮又倏地顶起来,眼珠子咕噜咕噜的,照着罪魁祸首,脸上湿溻溻的帕巾紧紧地贴着右脸,上头还传来嫌弃的声音:“脸上尽是脏污,擦一下。”
擦一下?柳玉婉眼睛瞪得很大,擦一下!她这样她怎么擦,他以为她是什么林间小兽吗,受伤了可以自己舔舐伤口疗伤。
好,你位高权重我惹不起,但你现在的要求我也满足不了,柳玉婉又想装傻充愣的闭上眼,可那眼皮子刚阖上一半,就又被一张湿帕子打醒。
这下是昏不过去了,身上火辣辣的疼,连指尖都仿佛带着绵密的撕裂口浸泡在酒精里,刺骨的疼,她有点委屈,平白无故中了一箭就算了,没有麻沸散也算了,现在疼的厉害,想昏过去都不行。
越想柳玉婉心里就越是难受,杏眼瞬间就氤氲上一层雾气,接着就是豆大的泪珠子不要命的往下掉,有些沾在羽睫上,积聚成大水珠径直朝地面砸下去,有些顺着脏污的小脸,滑到软枕上,她又不能大声哭,只能哽咽着默默流泪。
不多时,倒是把祁璟珏的命令做好了,用泪水给自己洗了把脸。
祁璟珏看下了命令,床上却是半分动静都没有,怕她又睡着,半蹲着低头查看,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到女孩通红的眼眶里不断溢出晶莹的水珠,不知道是哭了多久,竟打湿了他大半的软枕。
看到这一惨状的不止祁璟珏,还有刚催完太医风风火火跑回来的皇后娘娘,看着柳玉婉哭的不成样子,脸上还甩着湿帕子,自家那个混小子就这么蹲着看着人家哭,她气的上去又是一巴掌,卫国公府是武将世家,皇后娘娘也是练过武的,这一下子,可不轻。
至少比起祁璟珏甩她帕子的力道重上十几倍都不止,那人还是一动都不动。
柳玉婉瞪着眼睛,又眨嘛眨嘛,好嘛,倒是挺抗揍的。
祁璟珏气笑了,看他挨揍就不哭了,他顺势倚倒在床边,曲着腿,看似是在跟皇后娘娘说话,实则是侧面警告她。
“姑母,让柑橘看着她,别让她睡着,不然……小命不保。”祁璟珏的声音略带威胁,可就这假模假样的威胁却把她给唬住了,毕竟,生命诚可贵,她尽量忽视肩上传来的剧痛,努力支撑着眼皮。
皇后娘娘也跟着劝道:“婉婉啊,幼安说的没错,这个时候睡过去,没了意识不行的。”皇后娘娘没敢像祁璟珏那样吓唬她,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劝她千万不要睡着。
柳玉婉侧躺着,像一块刚炸好的牙签肉,直愣愣的放在案板上,她强撑着精神让自己别昏过去,一刻钟后,终于等来了荣安。
她听到荣安是去城南拿麻沸散的,城南是穷人巷,乞丐窝,唯一一家医馆是齐白及的,她以为齐白及也会来,毕竟在高官显贵面前治好了他,丰厚的赏金是其次,万一得了贵人青眼,飞升做官也未可知。
可出乎意料的,齐白及没来,荣安只带回一箱麻沸散,祁璟珏随意瞧了一眼荣安搬回来的药箱,接过来,没说什么,柳玉婉只见他伸手抓了一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尽数洒在她的伤口处。
柳玉婉疼的哆嗦,可愣是控制着自己没让自己挪动半分,她怕,这大箭杆子在她肉里来回晃荡,碰着什么血管,再搞得大出血,那就真没救了。
祁璟珏微挑眉,有些讶异这小妮子这么能忍,刚想再洒一把上去,就被身后的皇后娘娘一脚踹走,“赵太医回来了,快去看看,婉婉能不能拔箭了。”
夏季天正热,又是正午,日头毒辣辣的顶在上方,势有与地面联手把人两面煎的势头,太医院离这不算远,但也绝不算近,柳玉婉瞧见那赵太医过来的时候,两条老腿都跟着他那白胡子一起颤抖,宁安匆匆带着赵太医过来,两人的衣襟都有暗色,不知是赶了多块的脚程。
赵太医赶紧整理好药箱,固气的针灸,外科手术用的针、剪、刀、钳、凿一字排开,柳玉婉那只瞄了一眼就觉得肩上的窟窿更疼了,刚刚的麻沸散好像没什么药劲儿,眼看着赵太医哆嗦的手就要剜到自己身上,柳玉婉急急出声:“赵太医。”
柳玉婉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像是冬日里树上掉落下来的干枯的叶子,被鹿皮靴踩碎的声音,她没敢咳嗽,怕牵动伤口,只好哑着嗓音继续道:“再来点麻沸散。”
祁璟珏闷不吭声又往她伤口上撒上两把,幸好最开始的那两把麻沸散发挥了药力,现在祁璟珏粗暴的上药手法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柳玉婉这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视死如归的说道:“来吧。”
上辈子,大大小小的手术经历了不少,现如今,这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她只感觉赵太医的手在她浅浅的眼皮子上方挥来挥去,好半晌,他才开口:“柳小姐,老夫要拔箭了。”
这句话缓解了柳玉婉的紧张和焦虑,搞得好像仙侠文男主和女主与反派大战时,反派的台词,打架嘛,反派总是要多说些话的,什么“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要自不量力”,什么“趁早投降,老夫还能劝仙门留你全尸”
“啊!!!”
柳玉婉正神游着,赵太医手起刀落,一点没拖泥带水,半句废话都无,直接抽出,要不说外科医生的手和脑子都是稳准狠呢,什么反派,这位赵太医一定是正派得不能再正派,还是仙盟里面性子急,最利索的那一个。
古代麻沸散的药力开发的毕竟不完善,拔箭时的痛感完全辗盖住麻沸散的药力,那一瞬间,柳玉婉真的感觉阎王再跟她招手,脑子一抽就昏过去了,这次真是不管祁璟珏怎么抽都抽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