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风刮响窗户,她才缓回神来。
再度鼓起勇气,拿起琅玕镜照看。
镜中霭霭白雾散开,露出郁郁葱葱的山林,山林之间,坐落着一间极为雅致的竹屋,看起来久无人居,庭院里积了一层厚厚的枯叶。
不知是何处,但林间远处一叠一叠的山脉,只有大荒才有。
在海底鲛人国时,镜中的异样,她从未放在心上。
能看见最熟悉的思念之地,竟然不是丹穴山,而是大荒。
真是荒谬。
她松开手,待呼吸平稳,又再举起镜子。
这次是宫殿,司命的宫殿,是她常常待的藏书阁。
“六公主?”
是小仙官的声音!
风习习下意识捂住脸,把镜子翻过去。
“公主殿下,是你吗?”小仙官的声音有些急,这几日,他一直在寻找有关公主殿下涅槃与穆清神君的线索。
可偌大的藏书阁,不仅没有有关穆清神君的记载,连羽族公主因何涅槃的记录都没有。
这么大的事。
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司命仙君定然隐瞒了什么,眼下不能下定论,
他打算去禁阁。
“公主,有些事我要告诉你,你在吗?”
风习习忍下眼泪,轻轻道:“我在。”
“公主,你哭了?”定是在人间受了委屈,这该死的魔尊千星!
风习习没想到他听出来了,她也不知道,一听见他的声音,眼睛就想哭。
她稳住声息,挤出一丝笑:“是太久没见到小仙官了。”
“这才几天……”小仙官说着,便想起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公主殿下已经在人间度过了八个春秋。
“公主,莫要伤心,待小仙官找到机会,下界陪公主。”司命仙界眼下又不知去了何处,还是抓紧去禁阁。
“公主,我要去禁阁找一些东西,不能多说了。”
风习习点点头,正想掐断两人的谈话,又听他让自己陪他一起看。
白玉京中,禁阁甚为神秘,新天君上任之后,便派重兵严加看守,更有重重阵法,非一般人能进。
连司命仙君想去,也要经过天君准许。
“小仙官位卑言轻,好在,有司命仙君的令牌,公主别担心,我还知道一条无人知晓的小路。”
风习习在这边提心吊胆,看着他绕过禁阁的巡逻天兵,钻进排水渠。
果然是无人知晓。
感概之下,小仙官已用令牌打开结界,潜入禁阁。
禁阁所记载的典籍大多都是些天界不方便透露于外,但又十分要紧的事。
小仙官十九□□,要去找记载魔尊千星的典籍。
在白玉京这些年,她也只听过魔尊千星为了一己私欲,挑起神魔之战,罪大恶极。
他的来历、背景、相貌、年龄,统统不知。
紫宿称他为神君,难不成是神堕魔?
小仙官作为掌管白玉京的百书之官,翻起书来,一目十行。
从外阁找到内阁,总算找到关于穆清神君的记载。
风习习透过琅玕镜看向那卷书。
“穆清?”
小仙官一边翻看,一边同她说道:“穆清神君乃是上古神,掌管天地法则,有逆日月之能,相传掌控着天地间所有生灵的命运,只是……”
“只是什么?”
小仙官眉头深皱,满脸不可思议。
“七百年前,他堕魔了。”
“啊?”
“他堕魔下界,去了大荒,成了大荒的魔尊……”
风习习比他还不敢置信,瞪着眼看向因醉酒而昏睡过去的少年。
“不对不对……”小仙官对比前页,赶忙纠正,“是消失了,七百年前,穆清神君消失,只是那个魔尊与穆清神君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才有此传言,但这里明确记载,穆清神君是消失,而非堕魔。”
片刻,小仙官看完整卷书,恍恍惚惚地喃道:“奇怪,一个上古神怎么会突然消失?”
司命仙君曾言那秋水流既是魔尊千星的转世,又是穆清神君的转世……穆清神君死了?
死了就记载死了,怎么是消失?
风习习想到两百年的神魔大战,犹豫着想让他去找找相关记载。
小仙官找了半天,却意外地找到一卷记载她的书籍。
“公主,要不你自己看看?”
“我的书?我一个普通的羽族公主,天君为何将我的传记放在禁阁?你给我念念。”
凤凰涅槃,不记前事,她自然不知道。
涅槃重生,兹事体大,白玉京必有记录,却未曾想,是放在禁阁中。
小仙官翻开书页,一行一行念道:“风习习,属凤凰神族,羽族六公主,一千三百岁——”
“等等,一千三百岁?!”她连三百岁都没到,什么时候长了一千岁?
“公主,冷静,且听我继续说。”小仙官早有心理准备,神色镇定,但执卷的手有些颤抖。
“天资绝佳,天昊惮之,故借蟠桃宴而扣留于白玉京,反天昊,战死于沧海,其凤凰神族皆有涅槃之能,而重生,然重生之后,愚钝不堪,又因羽族叛于天昊,尽灭,托付于我族收留……”
风习习听完,沉默半响,直到小仙官出声提醒,她才忿忿骂道:“乱七八糟,胡说八道!”
果然吓得不轻,把大字不识几个的公主殿下都蹦出了两个成语。
“什么叫愚钝不堪,比起那些老神仙,我可聪明多了。”
小仙官不做评价。
公主殿下率性天真,并不愚钝,倒十分的贪懒。
书中记载乃片面之语,仅供参考。
他将卷轴拉到尾,终于发现司命仙君所说的拜师。
也有些出入。
公主是因心魔所扰,才在穆清神君座下修行,未提及拜师。
“小仙去找找别的记载。”
风习习这边平复心情,看着他一排一排书架找,直到游入最深处最高的书架前。
其上只有一卷落满尘灰的书卷。
他掸去卷轴上的灰尘,解开书封。
魔尊千星,生卒年不详,真身不详,系妖魔之类,似与凤凰神族关系匪浅……遭天昊忌惮,于离原之战设伏,魔尊千星不敌,战死于离原……
只言片语,也与传言大相径庭。
倒是这天昊,小肚鸡肠,可恨至极。
成日忌惮这个、忌惮那个,两次战争皆由他挑起。
风习习瞧他自己自顾翻看,一语不发,不解地问:“小仙官,你怎么不说话了?你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小仙官合上卷轴。
“那是谁的传记?”
小仙官被司命仙君下了咒术,无法言出“千星”二字,但有些事,公主必须知道。
“公主,有些事,你不可全信司命仙君,还有那位巫族少主,凡人一生一世,前尘莫究,顺心而为,莫留遗憾。”
风习习凑近镜面,奈何隔得太远,看不清那卷轴上的字,但小仙官从来不和她说这些。
古古怪怪的。
“小仙官,你拿着的是不是魔尊千星的传记?”
小仙官忙将卷轴藏进袖中:“不是。”
“就是。”看看他欲盖弥彰的模样,现在可以断定,他拿着的就是魔尊千星的传记。
小仙官望了眼禁阁外的交错的人影。
禁阁的守卫快要换防了,等换防时,天兵会进来巡视一圈,以他的修为和官职,被抓到死路一条。
“公主,我要走了。”
“小仙官,你讲清楚,两百年前的神魔之战到底发生了何事?”
为什么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
“公主,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未必为真,你要相信自己的心,这点,小仙官也办不了你。”
风习习恨不得伸手进去把他拉出来。
“公主,告辞。”
殿门缓缓被推开,大片的日光照亮昏暗的书架,小仙官缩着脑袋,扑向窗牗下的小缝隙。
日光下,灰尘飘舞。
两名巡逻的天兵仰头望着那些飘浮在空中的细尘,颇为不解。
“是风,”门口的天兵急着换岗,忙道,“禁阁殿门一开,时常有风刮进去,这些灰都是风刮的,出来吧,待会灰又飘进去了。”
镜中黑黢黢的,风习习听到他们说话,不由为小仙官捏了一把汗。
方宜苏推门进来,就见她盯着菱花镜发呆。
“小师妹?”
风习习一惊,忙将镜子藏于身后。
“怎么了?”菱花镜有什么好藏的,方宜苏微微一笑,“放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风习习意识到她是以为自己对着镜子臭美。
她收起琅玕镜,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师姐,别笑话我就成。”
方宜苏莞尔,朝她扬了扬自己在夜市上买的糍糕。
“正好,小师弟也在,这是当地特有的糍糕,极为软糯甜口,一起吃。”
风习习重重松了一口气,心里暖烘烘的:“好!”
时至夤夜,客栈中热闹渐歇。
二楼窗前,灯烛鲜亮。
风习习靠在窗前,捏着糍糕,望向楼外寨道上提灯的游人。
灯光映着她眸子,显出一片澄澈。
吃着香甜的糍糕,吹着舒服的暖风,什么都不去想,真惬意。
小仙官让她顺心而为,那就放空这么一会吧。
“小师弟,这酒虽美,可不能再贪杯了。”醉得不省人事,也是头回见。
秋水流默默抿了抿醒酒茶,视线落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你们还没和好啊?”
赵尧光的话一落,风习习别过脸。
当然。
赵尧光恨铁不成钢,拉起秋水流,在他耳边出了个主意,而后拍拍胸脯,悄悄保证:“一定能哄得师妹心花怒放。”
少年眼眸微转,很是受教地点点头。
赵尧光笑笑,转头看向方宜苏,见她想说些什么,先一步开口:“师妹,如此良辰美景,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提起炉上的壶,笑着为她斟茶。
窗外,万家灯火,连夜色也添了几分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