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天色昏暗,暴雨如瀑。
破天荒地,云微传来讯息。
风习习很惊讶。
四师伯一直在闭关修炼,怎会给他们发讯息?
她躲回檐下,走到隔绝雨幕声的角落,将玉佩贴近耳畔,才听清云微的声音。
“蓬莱的柳真人有话同你们说。”
柳夙雪?
风习习心头猛地一跳。
柳夙雪几次给他们传讯,皆杳无音信,猜到他们还未收到蓬莱的信,故而只能求助于浮舟道君。
小木姑娘的爹掌管一众尸兵,绝非善人,他不放心把她留在此人身边,可留在陈国京都,沼妖的事只能劳烦他们留意。
“京中传言聂无祸领军前往临沧,但在到达之后,无故失踪,云师妹,有聂无祸的踪迹还望云师妹及时告知。”
风习习应下,心里越发不安。
小木偶竟然在风天凛手上。
她赶忙开口让柳师兄将她带走,就在这时,传音玉佩中间的珠子突然一暗。
音讯断了。
四师伯不知在搞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掐断音讯。
她跺跺脚,重新施法,珠子死了一样,黯淡无光。
四师伯,真是急死人。
她摩动珠子,给云清传讯,消息过去,那边毫无回音。
景阳师兄同样也是没有回讯。
眼下,再着急也无济于事。
听柳师兄的语气,小木偶尚处安全。
天凛近在眼前,为今之计,唯有他死,才能改变她的宿命。
夜雨中,少年正持剑与那人对峙。
“是你们带走了我女儿!”这些人来金玉城时,他见过几面,那女弟子容貌与习习一模一样,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
“你们究竟是何人?”
少年杀气腾腾,不欲多言,指间现出四把飞刀。
看着这飞刀,天凛便记起府中下属的死状,皆被飞刃抹去性命。
眼前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虽陌生却依稀有旧人的模样。
他是——巫族少主秋水流!
天凛抬手震碎飞刃,肃容看着他:“你想杀我,未免也想得太简单。”
“你表妹现在在我手里,你杀我,她也会死。”
秋水流握紧手中剑,脸色绷紧片刻,反而笑了:“我的表妹?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你就这么想要她死?”
这话像是戳中了男人的痛处,他沉下目光,眼神阴冷。
“你们这些巫族妖孽,多看一眼,我都恶心。”
“那真是委屈你这些年了。”
听着少年冷嘲热讽,天凛耐心告罄:“废话少说,你我之间就此罢手,否则我死她亡。”
秋水流微眯起眼,凌厉的眼缓缓透出一丝不忿。
耳边雨声嘈嘈切切。
清晰,又叫人纷乱。
秋水巫族最重感情。
情,终究是他们的软肋。
天凛含笑,等待他的抉择。
少年抬剑,寂静半响,剑光碎雨,直抵他心口。
被这杀气四溢的剑指着,方才胜券在握的神色顷刻被慌乱取代。
到底有些顾忌,少年不敢取他性命,沉声威胁:“退兵。”
一夜雨后,空气清透。
陈国的兵马在昨夜退出绥国领地。
“东方策传信过来,陈国在临沧吃了个败战,他们城中传言,陈国摄政王用陈国的百姓炼制妖物,天下震荡,这次终于要倒台了。”
张守恪兴致冲冲将信递给他们看,可眼前的两人听完,不,他们压根就没听。
“云师弟、小师妹?”他抬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见他们回过神,一脸纳闷,“你们在想什么呢?”
风习习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风天凛这厮太过狡猾,小木偶真的与他性命相连……
上一世,那间暗室里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决不能让他得逞。
“我要再去郢阳。”少女抬头,神色间的恍惚凝成坚定。
张守恪一愣,忙接过话:“我也去我也去。”
秋水流定定心神,道:“樊城百废待兴,你留在这里,用处更大。”
张守恪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法力在他们面前就像小儿把戏,跟去也是添乱,就像昨日与聂无祸斗法一样。
若不是他莽撞,小师妹也不会受伤。
他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那你们路上小心,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给我传讯。”少年揣着盔甲,满脸的不舍。
“好。”风习习回头朝他挥挥手。
秋水流也少有的朝他笑了笑。
城门空阔,风急急地刮,张守恪勉强稳住身形,目送他们远去。
郢阳,永昭宫。
天凛将樊城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于天昊。
这场败仗比起秋水少主的踪迹不值一提。
“他一定会来。”不论习习是他唯一的亲人,有秋水全族的血仇,他一定会来。
天昊本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可前些时日,那张熟悉的脸出现,让他不由得焦躁。
这才提前调动尸兵前往绥国,这片天地,连同天界、天外三千世界,终有一日会在他掌控之下。
他要重回天界,夺回命书,做回那至高无上的天地之主。
“既寻到女儿,无需本尊多言,你知道该怎么做。”他抬眼瞥向身后神思不属的独眼男人。
天凛面色微怔,几乎不可察觉的清醒过来,他低头躬身,毕恭毕敬:“属下明白。”
风大小姐打小便在金玉城长大,金玉城不比郢阳差,毕竟是国之京都,到底心有向往。
眼下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悠。
“柳仙人,你别再看了,那都是我爹的渊卫,他们都是好人。”少女难得寻到一间开门的首饰铺,提裙跑进去,那掌柜原本想关门,瞧见这小姑娘进来,又见她身后的护卫,只能讪讪地堆起笑脸。
风大小姐在里面挑挑拣拣,只挑出一块乳白玉佩,若不是上面的花纹雕的凤纹,她才不会买。
她从里面出来,晃着手上的玉佩,一脸索然无味:“这些铺子摆的都是些旧物,连个好看的簪子都没有。”
柳夙雪看了眼她手上的玉佩,见她满脸失望,抬手现出一块精巧清润的雾凇灵玉。
风大小姐眼睛立马被他手中的玉吸引,“这是什么玉啊,真好看。”
她偷偷瞟他一眼,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一触便觉脑清身爽。
柳夙雪道:“这是扶心玉,你既然没买到想要的东西,你看这块玉如何?”
“给我啊?”少女受宠若惊。
“嗯。”
“真的?”风大小姐看见他点头,脸上的笑憋都憋不住,拿起他手里的灵玉放在阳光下打量,灵玉里仿佛有一个冰雪山林,真好看。
“那我收下,可就不会还你了咯。”
“不必还,但要时刻戴着。”他还有重要的事还要去做,扶心玉可以代替他保护她。
“好啊。”少女摩着灵玉,满脸开心,乐着乐着,便觉着有些不对劲。
她跌下脸,抬头瞪他:“你要走了?”
柳夙雪沉默片刻,才温声道:“云师妹与云师弟已经来了,我师门还有要事,小木姑娘,你若愿意,可随我去蓬莱游玩。”
“真的吗?”
“真的。”柳夙雪也颇为不舍,路上她虽有些吵闹,却也十分可爱,如若能完成师门任务,他们还能重拾这些时光,一起游玩。
这样热热闹闹的日子也别有生趣。
少女高兴地将他送的玉佩系于腰间,好心情的摆弄两下,抬起头便望见一只金雀自天间飞来。
落在两人身前。
柳夙雪接过金雀,一条金色文字在掌心显现。
看完消息,柳夙雪展颜,“云师妹已到城门。”
言罢,牵起她的手腕,往城门去。
随行的护卫身影一动,排成一字,拦在街前。
“大祭司吩咐,小姐不可出城。”
风大小姐高兴的脸瞬间垮下来,视线从那只被牵着的手腕上移到这些不长眼的护卫身上:“你们给我让开,本大小姐想去哪就去哪!”
护卫拔剑。
气氛霎时剑拔弩张。
柳夙雪抬手捏诀,法术还未凝聚,便被一道慈爱的呼唤打散。
“习习!”
柳夙雪回过头,就看见那独眼男人张开双臂,从里到外都透着和蔼温和的亲近。
那日,城外上的独眼将军仿佛不存在过。
他收回法决,缓缓松开她的手。
少女雀跃欢呼,飞扑过去。
“爹爹!”
天凛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笑溶溶道:“爹爹这些时日忙,差点把你的生辰忘了,是不是再过两日,我们习习要过十三岁生辰啦。”
少女数数手指,奔波日久,她许久没算过日子。
她转头看向街旁银杏的黄叶,她的生辰是快到了。
“爹爹已在府中给你备好了生辰礼,随爹爹回府吧。”
少女点点头,搭上他的手,刚走两步,忽然想到还等在身后的人,她回头,笑眯眯朝他挥挥手:“柳仙人,我就在家里等你们啦,给你们备午膳哦。”
柳夙雪不禁莞尔。
天凛淡淡瞥他一眼,牵紧女儿的手,大步往大祭司府去。
柳夙雪看着少女蹦蹦跳跳随她父亲消失在街角,转身飞向城门。
郢阳城门大开,仿佛知道他们会来。
“云师妹。”
一到城门口,就与她撞正着。
看着那个独眼男人带走小木姑娘,总觉不安。
却没什么借口能强留住她。
他们或许有办法,毕竟他们与小木姑娘的关系很不一般。
“小师弟呢?”
他们平素形影不离,第一次见他们分开。
“他先进城了。”风习习怕风天凛生事,便催促他先去一步。
这会应该到了大祭司府。
风大小姐看着离开的护卫,握紧手中冰凉的石头,在大祭司府门前停下。
天凛见她看着府门前的台阶出神,笑着问道:“习习,怎么了?”
半响,她回过神,面无表情地朝他摇摇头。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她最为熟悉亲近的声音。
“小木——风大小姐!”风习习边喊,边赶到府门前。
少女瞧见她来,满眼欢喜。
“小神仙!”
她想松开父亲的手,却被父亲牢牢地钳制住手臂,再看看父亲阴沉沉的脸色。
先前慈爱可亲的父亲此刻的面容阴森恐怖,陌生至极。
少女拼命挣扎,却如蚍蜉撼树。
“爹爹?”
女儿的叫唤让天凛回过心神,他收起怒容,冷着脸看向女儿,眼神中带着痛苦:“习习,就是这些人害得爹爹失去左眼和右臂,爹爹好痛啊,习习……”
他一声一声,叩心泣血。
少女渐渐停止挣脱,可怜的看着他。
“爹爹的眼睛和手臂真的是小神仙做的吗?”
天凛半蹲下身,掀开眼罩,露出一只虚无的眼,里面的眼睛已经被挖了。
“他们不知是哪里来的妖邪,伪装成仙,企图欺骗世人,习习,你不要被他们骗了。”
少女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朝自己伸手的小神仙。
“过来。”风习习小步小步向她靠近。
少女下意识转身朝她走,可是手被牢牢牵住,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
柳夙雪看着她腰间缀着剑穗,剑眉紧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扶心玉便被换下,小木姑娘对这个邪修全然信任,恐怕不会跟他们走。
“小神仙,我……这是我爹爹。”
少女踟蹰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脚步一转,看向眼前形容哀戚的父亲,抬手小心地摸了摸他眼下的伤痕。
“爹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