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日光渐盛。
窗外,市集的热闹驱散了四周的冷寂。
在风习习细言细语地安抚下,惊魂未定的风雪吟也缓缓陷入沉睡。
她放下床帘,蹑手蹑脚走出门外,走到净房里,才将被困许久的小木偶放出来,用法术将她唤醒。
少女睁开眼,瞧见是熟悉的小神仙,连忙拥住她,藏在她怀里,警惕地看向左右,“你个狗屁神仙,怎么才来!这里是哪儿?”
风习习拍拍她颤抖的肩背,好声安抚:“这是客栈,你已经安全了,那个妖魔已经被我们杀了。”
闻言,少女才敢松开手臂,坐靠在浴桶壁上,死里逃生的庆幸从她眉眼间涌出,松快了半会,又含恨地骂道:“那该死的妖魔,竟想扒我的皮去勾引男人,呸!”
“你还知道啊?”风习习以为她一进去就晕了呢。
“那当然,那白骨精还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把我们当畜生似的,我的簪子还被它抢走了,真倒霉。”
她发髻凌乱,上面的金银宝钗都没了,脸上还被划了一道长长的红痕,幸好只破了点皮。
风习习施法修复她脸上的痕迹,笑道:“那妖魔都死了,你就别骂了,先洗洗吧。”
小木偶哼哼两声,瞟了眼身后冒着热气的浴桶,气消了一半,“这还差不多,给本小姐准备了热水。”
风习习拉着她起身,指了指搭在屏风上的红色衣裙,“衣服在那,我出去了,还有,我们还救下了一个人,你见到她可不要生气。”
少女现在一心想泡个舒舒服服的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才不生气,救下就救下呗。”
听她这么说,风习习悬着的心才轻轻放下来,她之所以将两人分开,就是怕她们见面吵架。
风习习关上屋门,挠挠刚刚被水气濡湿的头发,想了想,便往秋水流住的客房走。
“你是想让我先送那位风二小姐去昌都,这可不行,我们说好了一起走,就一起走,再说,小师妹肯定也不放心。”
“我相信你。”
张守恪听见他这一声,眼神震动不已,恍惚半响,才缓过神,眼神有着前所未有的庄重:“好,我答应你,我会把她安全带到昌都,我们在昌都等你们。”
秋水流莞尔,随即取出一张传讯符,一分为二,推到他面前的桌上,“若遇棘手之事,便传音过来。”
张守恪郑重其事地收起符箓,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新奇地打量他好几眼,脸上的开心与感动是憋都憋不住。
“云流师弟,我以前一直觉着你像个无情的杀手,就这样看着你,便觉着冷,现在却是不同了,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少年冷淡的神色浮出几分兴致。
张守恪抓耳挠腮,琢磨半响,才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词:“剑侠!”
“一个,”他张手比划,神采飞扬,“外表冷漠内心火热的少年剑侠!”
“……”
瞧见他面无表情,张守恪讪讪地放下手。
秋水流没空理会他那些小情绪,微垂着眸,思索着近来发生的事。
周遭一静下来,张守恪便有些无聊与无措,没话找话,讨好般给他再斟上一盏热茶,满脸好奇:“云流师弟,你怎么知道风二小姐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少年神色自若,举起茶盏轻抿一口:“偶然得知。”
见他不愿多说,张守恪不好再问,只感慨道:“我们与风家人真有缘,那风二小姐真是个柔弱似水的姑娘。”
秋水流眼眸微动,放下茶盏,淡淡提醒:“修道之人,莫生杂念。”
张守恪陪着笑,一副受教的样子:“我知道我知道,云流师弟放心吧。”
秋水流瞥他一眼,听见门外愈来愈近的熟悉的脚步声,起身就往屋外去。
少女恰巧在门前站定,想是刚从净室里出来,满身水气,眼睛透着氤氲的水光,脸颊也被蒸得白里透红,透出几分少女的娇态。
这一眼不过是一瞬,他极快地将视线移到她那乱糟糟的头发上。
瞬间明白她的来意,他道:“走吧。”
风习□□一笑,开心地拉着他往自己屋里去。
“我看绥国女子的头发都梳上去的,你给我也都梳上去吧。”
秋水流看着她及腰的长发,微拧了拧眉,“很沉的。”
“没关系,我喜欢,好看。”
他将抬手将她耳边的发丝挽向而后,有些无奈:“你已经很漂亮了。”
“那当然,快梳快梳!”
“……”
躲在门外探头的张守恪被小师妹逗得发笑,意识到会笑出声,他连忙捂住嘴巴,小心地转过身。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女抱着手臂,表情古怪地瞥他一眼,探究地往他身后屋中张望。
张守恪怕她出声惊扰了他们,连忙朝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少女满不在乎瞟向屋里举止亲密的两个人,这一看便皱起了眉。
“他们……”
“他们在梳头,云流师弟什么都会。”
见张守恪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少女不耐烦地拍他脑袋,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道:“什么,我说他们很奇怪。”
她下手重,张守恪揉揉后脑勺,很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云流师弟和小师妹是兄妹,哥哥照顾妹妹不是应该的吗?”
小木偶翻了个白眼:“真是无可救药。”
他们才不是什么兄妹。
她瞥一眼那讨厌鬼奇奇怪怪的眼神,像是那些宴会上鬼迷心窍的男女。
她娘说是什么情窦初开……
她抖抖肩膀,满脸嫌恶,她才不要什么情窦初开。
何况,小神仙是天上的神仙,不是人间的修仙之人,神仙与凡人有云泥之别。
不是谁都可以染指的。
她收回目光,拍了拍张守恪手臂,“给我一个符箓,我要弄干头发。”
她与小师妹一样穿着红裙,可那眉眼间的张扬叫人生畏,只消一眼就能分辨出她们。
大小姐脾气可没有小师妹那般温和,嚣张跋扈,不好招惹,再者,大小姐给他解过燃眉之急。
他二话不说,奉上蕴火符,护送公主似的,送她到隔壁新开的上等客房。
少女双指夹着蕴火符,扬着下巴,踏进客房。
张守恪直起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内室床上还在休息的风二小姐,便挤进门去,邀功似的笑道:“大小姐,你猜这次我们还救下了谁?”
少女嫌他大剌剌挤进她屋子,有些没好气道:“关我什么事?我要睡觉了,你给我出去!”
“哪里不关你的事?”张守恪笑呵呵朝她做了请的手势,示意她往内室看:“是你妹妹,你说巧不巧?”
少女还在纳闷她什么时候有个妹妹时,顺着他手势看去,脸瞬间阴沉,“风——雪——吟——”
这三个字,她咬牙切齿地吐出,带着极度的怨恨与厌恶。
几乎是弹跳出去,她跑至床旁,一把掀开她的被子,“谁准你睡在这里?谁准你跟着我?滚开!”
风雪吟迷迷糊糊间被一巴掌扇醒,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人,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她的身心像是在冬天被推进冰封的湖水下,顷刻间陷入冰冷、窒息的绝境。
什么都醒了。
她什么都醒了。
“大……大姐姐……”她捂着发痛带着刺热的脸,身抖如筛糠。
少女瞧见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还欲打去,奈何手被死死拉住,动弹不得。
“风大小姐!”张守恪本就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怔愣,眼看她还想动手,连忙使出全身力气,拉着她离开床前,“你为什么要打她,她看清楚,她是你妹妹!”
“我才没有妹妹,她不过是风府里的小贱货,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少女骂完,甩开他的手,作势还要打。
张守恪当即张开双臂,挡在床前,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他脸上。
十足十的力,整个走廊都在回响。
风习习听见隔壁的动静,看了秋水流一眼,哪里还顾得上头发,拔腿就往隔壁上等客房去。
床旁两人瞪着眼,气氛僵持。
床上的少女泪眼婆娑。
脸上鲜红的手印醒神刺目。
一看就知是受了欺负。
风习习心里生出一种极坏的预感。
她奔到过去,挡在风雪吟身前,看着跋扈自恣的少女,“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为难她吗?”
少女虽恼恨,心里还有些心虚,明明她一点不想当坏人,可是她看见风雪吟就来气。
她眨眨眼,梗着脖子想一头死不悔改的犟牛:“谁知道是她,若是知道你救了这么个东西,我……”
少女还想詈骂,可看见敬慕的小神仙凶巴巴地瞪着自己。
她一抿嘴,气得甩袖冲出屋门。
风习习想去拦她,可身后的人哭得实在伤心,她只好转身去安慰她。
“你……不要担心,你脸上的伤我给你治好。”她施法消去她脸上红肿的手印。
风雪吟抬头泪盈盈地看着她:“小仙人,我……我没有惹大姐姐……”
“我也可以作证,是风大小姐一上来就打人!”张守恪说完,便摸摸自己又红又肿的脸,“说什么都不听。”
风习习看着他俩,也有些苦恼。
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这么叫人头痛。
还是早早送去赤华山,等秋水流的亲人都从星境出来,再将她送回秋水一族。
妖魔伏诛,街上多了许多玩闹的小孩子,举着彩纸扎染的花束玩闹嬉戏。
不少人家挂上了庆祝的彩带。
秋风拂过,醉人迷眼。
少女心里委屈,根本无暇留意周围的美景。
她气闷地踢开滚来的鞠球,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
孩童们的笑声渐渐消弭。
几道阴影从上空落下,停在少女脚边。
“大小姐。”
少女被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吓了一大跳,立时起身,拿出自己的剑横在身前:“你们……你们是谁?”
为首的黑衣人往后揭下斗篷帽子。
少女看见略微熟悉的面容,与那刀上燕羽灰的族徽,戒备消退几分:“渊卫?你们怎么在这里?”
男子朝她一拱手,道:“家主遣我来接小姐。”
少女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我爹?我爹在哪儿?”
男子飞快地看她一眼,低首道:“家主在郢阳等着大小姐,还请大小姐随我等启程归府。”
言语间有些催促的意味,少女无暇多想,收起剑便要跟他走。
随着他一摆手,众多侍卫摆阵,少女的脚下生出一道亮光,传送阵成。
修为越低,传送阵的反噬便越大,千里之遥,稍有不慎,便会在传送中被空间撕成碎片。
少女毫无戒心,闭上眼,就在阵法光芒大亮之时,一道黑影闪现而至,将她从阵中掳出。
她睁开眼睛,看着讨厌鬼的侧脸,气得大骂:“狗东西,放我下来,我爹来接我了!”
少年冷淡地瞥她一眼,拎着她往客栈外的过廊一丢,回身亮剑,阻拦追来的渊卫们。
少女被他抛下,眼看就要砸上木地板,她害怕地闭上眼,忽然被揽着腰,轻轻落下。
“风大小姐,你可别乱跑了。”张守恪将她放靠在墙边,“你看你一跑,什么事都出来了。”
少女气打不一处来,正想呛他,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刺耳的刀剑相接声。
她扭头去看。
就见讨厌鬼手中的长剑被那渊卫长的银刀压下,一看就知,他落在下风。
小神仙也在与那些渊卫纠缠,以一打六,还算轻松。
口不择言的话这次被她理智地咽了回去。
“那、那是我爹的渊卫,他们、他们是来接我的。”
张守恪摁住她激动的手,“风大小姐,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是你爹的确死了,我们都亲眼所见。”
“我爹没死!”少女瞪眼,恨恨地看着他,“你说我爹死了,那他的尸体呢,我怎么没看见!”
面对她的质问,张守恪想起路上师兄师姐的猜测,不由哑言。
“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