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除了青州的李家和相州的岳家相继送来年礼外,泰州和舒州的四位老人也让送年礼的家人带回来他们那边的特产,另外,舒州的岳母大人特地派人带了一句话,那就是上元节后,她会来汴梁城探望女儿。
而王夫人派来的人,也在秦家住下。
询问之下,秦桧才知道跟随着家人来的正是妻子的乳母张氏,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四十出头,一身青布麻衣,发髻上仅别着一根木钗,从面相上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张氏一见秦桧便紧张得话也说不清,尽管秦桧在与她说话的时候将声音放柔和了许多倍,却也是徒劳。害得秦桧白日里只能躲着她走,上班的时候还好,只苦了休沐之日,秦桧只能躲在书房里,后院都不敢轻易踏出一步。
“法拉利,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所以张嬷嬷见到我跟见了鬼似得?”秦桧蹲在书房的地上,看着那只中华田园犬,问道。
法拉利抬头白了他一眼,四肢同时动,转了个方向,用屁股对着他。
秦桧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出了书房,去了马厩,太子殿下亲自给他挑选的那匹叫奔驰的小母马长大了不少,毛发越发的黑亮,见主人过来,“嘻律律”地叫唤几声,将那颗大脑袋凑了上来,在秦桧身上蹭了蹭。
秦桧抓了一根苜蓿塞到奔驰嘴里,又抓了一根塞进自己嘴里。
奔驰显然是非常乐意与主人分享食物,它一口咬住苜蓿,吧唧两下嘴,咽落腹中,呲牙一笑。
“奔驰,你能跟我说说张嬷嬷害怕我的原因么?”秦桧吐出了苜蓿的渣渣,抬手摸了摸那颗再度凑上来的大脑袋,问道。
奔驰抬眸看了秦桧一眼,甩了甩尾巴,低头往秦桧怀里钻,似乎眼前这人的怀里藏了好吃的东西。
“郎君。”一声轻唤将秦桧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秦桧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俏生生的小丫头,与他初来这个世界时不一样,小丫头的胆子大了不少,也敢跟他开玩笑,秦桧笑了笑,抬手打了声招呼,“怎么到前院来了?”
“娘子让我过来看看。”小惠走了过来,在离秦桧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歪着头看向眉宇间流露出几分郁闷的郎君,说道,“郎君还在想嬷嬷的事情?”
“是啊。”秦桧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
“郎君不记得当年的事了么?”小惠问道。
秦桧闻言,不由得苦笑一声,定是他的前任给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小惠道出了当年的来龙去脉后便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秦桧转头看着那颗马头,从那双墨色的大眼睛里似乎看出了几分嘲弄,他抬手拍了拍那颗大脑袋,又塞了一根苜蓿进它的嘴里,离开马厩,在他转身的瞬间,小黑马奔驰似乎听到这么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啊!”脑容量不是特别够的它歪着脑袋看着主人的背影,心里想道:这是一句蠢话,马脖子上的铃不管是不是系铃人都能解开。
夜深了,到了晚饭的时间,秦桧回到了后院正房的小厅,平日里若只有他夫妻二人,一日三餐都是在这里用。他刚迈进门里,便见张嬷嬷一脸紧张地退了出去,秦桧连忙出声唤住,张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她双手死死地握着,头低得下下的。
秦桧轻叹了一口气,只见张嬷嬷的肩膀微微一颤,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下意识地看向了坐在餐桌旁低眉浅笑的女子,又叹了一口气,很快地他收回视线,唤了一声:“张嬷嬷。”
“小……小妇人……在。”张嬷嬷轻声应道。
“当年之事是秦桧鲁莽,未查明真相便冤枉了嬷嬷,让嬷嬷受了大委屈。如今臻儿怀孕,嬷嬷不计前嫌,冒着大雪,千里迢迢来到汴梁,替我分忧,秦桧感激不尽。”秦桧朝着张嬷嬷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张嬷嬷被秦桧这一礼惊得连忙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姑……姑爷……”
王氏也没想到秦桧会这般行事,站起身来,轻唤一声:“官人……”
“小惠,将嬷嬷扶起来。”秦桧一时忘了他现在身处等级较为森严的社会,又叹了一口气。
小惠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将张嬷嬷从地上扶了起来。
“嬷嬷,去年年末重病一场,醒来后有些事情不知为何……忘记了,若当年在言语上辱了嬷嬷,那是秦桧的不对,并不奢求嬷嬷原谅。只是现在家里,还要请嬷嬷多照看一二。”这是秦桧第一次主动提到那场病。
王氏闻言微微一怔,手指捻上裙摆,搓了搓。
秦桧看着依旧低头的张嬷嬷,苦笑道:“秦桧如今不是那吃人的老虎。”
“姑……姑爷,小妇人是娘子的……奶娘,自然是要照顾好娘子的。”或许是秦桧的话有了安抚的作用,张嬷嬷的紧张感少了些,说话也流畅了不少。
“多谢了。”秦桧道了声谢。
张嬷嬷与小惠退出了小厅,只剩下秦桧与王氏夫妻二人,王氏嚅了嚅嘴,到嘴边的话却变成:“官人,用膳吧。”
王氏欲言又止的表情秦桧看在眼里,他点了点头,扶着王氏坐下,为她盛了一碗汤,随即坐在她身旁,问起一天的情况。
王氏一一回答,见丈夫眉宇间并没有半丝厌烦的神色,她喝了一口汤后,问道:“官人……你真的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
“……嗯。”秦桧举着筷子的手在空中稍稍停顿,又给妻子夹了一片清炒莴笋。
“难怪……”
“难怪什么?”
“没什么。”王氏摇了摇头,“奴家觉得,官人不记得以前的事也挺好的。”
秦桧笑而不语。
晚饭后夫妻二人进了卧房,拥在一起说小情话,见王氏掩嘴打了个哈欠,秦桧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叫人送上热水,他刚用帕子擦了一把脸,便看到张嬷嬷掀帘走了进来,虽然不明白这个时候进来的原因是什么,却依旧朝她点了点头,抬手准备解开腰带,只听张嬷嬷说道:“姑爷,你该去厢房安置。”
“啊?为何?”秦桧一愣,抬头问道。
“娘子有孕,姑爷与娘子不能同房。”张嬷嬷鼓足勇气解释道。
“我们是夫妻,为何不能同房?娘子有孕,我更应该照顾她。”
“姑爷年轻气盛,未免……未免……”
“放心放心,不该做的是我不会做的,一切以娘子的安全为第一。”
“姑爷……”
“嬷嬷,我不与娘子同房,那是你与娘子同房咯?”
“小妇人岂敢与娘子同房,自然是在外间榻上安置。”
“那不在娘子房间里睡,如果娘子半夜有个什么事,身边连帮忙的人都没有。”
“我与小惠均在外间守夜。”
“远水救不了近火。”
“姑爷……”
见丈夫与奶娘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不休,王氏顿时觉得有些头疼,虽然这些日子奶娘经常在自己耳边念叨不能与丈夫同房,但她已经习惯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身旁有丈夫的气息,而且她……想到这,王氏出声阻止了两人:“嬷嬷,我与官人有分寸的,有官人在身边,我也安心些。”
张嬷嬷一时失语。
秦桧得意一笑。
张嬷嬷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卧房。小惠待秦桧洗漱完毕后,也端着脸盆走了出去。
秦桧吸哒着棉鞋关上卧房的门,微微掩上窗户,拨弄了一些炉中的炭火,转身爬上了床,抱着妻子软软香香的身子,感叹一声:“这么冷的天,还是娘子这里最暖和。”
王氏曲起手肘轻轻地撞了撞秦桧的肚子,微嗔道:“睡觉。”
“是是是……睡觉睡觉。”
一夜无话。
翌日,待秦桧上班去后,张嬷嬷进了后院正房,在小厅另一侧被秦桧称为婴儿房的房间里找到了正在做衣服的王氏,她搬来一张凳子在王氏下手坐下,拿起篮子里另一件没有完成的小衣服,也做了起来。
“娘子啊,你与姑爷……”张嬷嬷思索片刻,开口说道。
“嬷嬷,我与官人现在很好。”王氏不等张嬷嬷说完,便出声打断,“虽然官人变得与以前不大一样,言辞间粗俗了些,常会说些我不太懂的词,但他比以前体贴了许多,温柔了许多,也豁达了许多。”
“……娘子在与夫人的信中提到姑爷性情有些转变,老爷与夫人都不太信,如今看来,许是真的。”张嬷嬷小心翼翼地用着词。
王氏抿嘴一笑,说道:“就连李家表姐也夸官人来着。”
“李家娘子?”张嬷嬷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能得到李家娘子的夸赞,那姑爷真是不同了。”
“嗯。”王氏点了点头,“官人大病一场后便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嬷嬷,你莫在避着官人。”
“小妇人晓得了。只是娘子……”
“嗯?”
“你如今怀有身孕,诸多不便,姑爷又正值精力旺的时候,要不要……”张嬷嬷瞥了坐在另一张矮凳上的小惠一眼。
“官人说他不纳妾。”
“郎君说他不纳妾。”
主仆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张嬷嬷闻言,又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