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色的阳光洒落在木质的地板上，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翩翩起舞。秦桧盘腿坐在软垫子上，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看着面前这原本兴致勃勃，然后愁眉苦脸，到最后焦头烂额的小正太将变脸这一绝活演绎得淋漓尽致。

小正太眨巴眨巴眼睛，抬起头看向秦桧，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可怎么也没有流下来，他微微转动眼眸，看了看秦忠手上托着的白底蓝花酒壶，最终还是认输了：“先生，梧儿不会对这个对子。”

“哦，那就是二十殿下输了，秦忠，为十二殿下斟酒。”秦桧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厮。

秦忠深吸了几口气，走到赵植面前，跪坐下来，举起手中的酒壶，手有些发颤，他努力将壶嘴对准酒杯，手腕微微倾斜，壶嘴一偏，酒撒了出来，原木色的方桌上出现了一小滩暗色，赵植不动声色，秦宗却更加紧张。

“呵呵，我家小厮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我父亲，所以第一次见到各位殿下未免有些激动得不能自已。”秦桧站起身，伸手接过秦忠手上的酒壶，“这酒只带了两筒，照你这个激动法，没几个能喝得着。”

秦忠往后退了一步，立在一旁，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羞涩。

秦桧把赵植面前的杯斟满，随后又走到垂头丧气的赵梧面前，拿过他面前的小酒杯，倒了三分之一，放到他面前，看着赵梧满是惊讶的小脸，秦桧笑道：“二十殿下虽未对出十二殿下的对子，但很勇敢，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提出要对这个对子的人……虽然没对出来，但是勇气是可嘉的，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失落的神色从赵梧的脸上一扫而空，他一脸惊喜地盯着秦桧：“先生，梧儿真的很勇敢么？真的很值得你们学习么？”圆溜溜的眼睛是晶晶亮、亮晶晶。

“是的。”看着面前这可爱至极的小男孩，秦桧忍不住想伸手掐一掐他肉呼呼的小脸蛋，但刚伸出一半，突然意识到他的身份以及周围这些人与他的关系，手僵在了半空，继续伸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

“先生，您这是作什么？”坐在赵梧身旁的茂德帝姬轻声问道。

“……我发现二十殿下肩头停了一只蚊虫，正要帮他驱赶，却发现这蚊子飞走了。”秦桧面不红心照跳地撒了一个谎，把手缩了回来。

“春日里也有蚊虫么？”

“有啊，当然有，蚊虫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秦桧站起身，虚空拍了一巴掌，“看，这里就有一个，哎呀，可惜了，没拍着。”

“……”

两筒葡萄酒很快就见了底，面色有些红润的皇子帝姬们也逐渐离开了秦桧的住所，已经睡着了的赵梧小正太被他九哥赵构抱着准备离开，茂德也跟着站了起来，秦桧转头看了看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看坐在软垫上没有起身意思的少年，准备赶这人回去休息，只是这逐客的话还刚刚在大脑中酝酿，便被一道冷傲的声音打断了：“先生，您对金国完颜阿骨打称帝这事怎么看？”

房间里顿时一片死寂。

秦桧微微一怔，看向面无表情的赵植，思索片刻，说道：“他称帝便称帝，我没有什么看法。”或许他该回答：回殿下，此事必有蹊跷。

“……难道先生不认为金国会对我大宋带来威胁么？”赵植继续问道。

威胁？这个威胁大发了，直接威胁到北宋的命运，秦桧想了想，继续道：“完颜阿骨打早就有了称帝的念头，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要消灭这个威胁的最好方法就是趁他根基未稳的时候，直捣黄龙，连根拔起。”

“可如今我大宋……”赵植微微垂下眼睑，没有往下面说。

“他要战，我便战。”秦桧说出了六个字。

“若他要结盟呢？”赵植抬起头，急切地问道。

“要结盟也是可以谈条件的，一不赠地，二不送钱，这第三……”秦桧也卡住了，他咬了咬嘴唇，撇头看向了门外，斑驳的树影映在门外的走廊上，星光点点。

“第三是什么？”赵植问道。

“这话不是臣下该说的。”秦桧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还残留了一点酒液的瓷杯，端起来，倒入口中，他吧嗒吧嗒嘴，意犹未尽地把瓷杯放了下来。

“先生为何不继续说，可是在担心什么？”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你……”赵植气结。

“十二哥，我们走吧。”茂德轻声说道，“先生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嗯。”秦桧点了点头，将茂德一行人送到门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走廊，垂下眼帘，“臣下恭送四位殿下。”前面那些个皇子帝姬离开的时候，在门口总有片刻的停顿，似乎是撞见了什么人，可是现在……说不定已经走了。

那人到底是谁？

“哼，我就说秦桧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赵植涨红着小脸，甩了甩衣袖，愤然道。

“我不觉得他胆小怕事。”茂德微微地摇了摇头，“我曾听说，春闱结束后，他与状元郎何栗在樊楼饮酒，把蔡太师最疼爱的幼子蔡得章奚落了一番，而且还说了一句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十二哥，能说这番话的人，岂是胆小怕事之人，只不过是谨慎罢了。”

听了茂德一番话，赵植的脸色稍稍好转，冷傲的神色再度爬上他的小脸：“哼，这谨慎也过了头吧。”

“我倒觉得秦先生说的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赵构看着窝在怀里睡得香甜的弟弟，压低嗓门道。

“九哥不认为这是他的推托之词么？”

“秦先生是宗学教授，所做的事情就是教授我们学问，十二哥反而问起他对国家政事的看法，纵使他真有看法，也不该对我们这些皇家子弟说，言多必有失。”

“九哥这话说的对。”一道相比他们稚嫩的嗓音而言，比较偏于男人味的声音插了进来。

三个小孩同时循声望去，一穿着青灰色圆领长袍的少年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院长苏必之与博士高启。

“太子殿下，苏院长，高博士。”赵植与茂德赶紧施礼，抱着赵梧的赵构微微弓起身子。

苏必之与高启纷纷避开，躬身还礼。

赵桓连忙上前扶起弟弟妹妹：“如往日一般，唤我大哥便好。”

姐弟三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场面顿时一片死寂，过了一会，茂德开口问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到的？”

“今日下午便到了。”赵桓连忙说道。

“大哥可曾用过晚食？”赵构问道。

“尚未。”赵桓摇了摇头，“一会便去。”

“大哥也认为秦桧做的对？”赵植问的话永远不跟别人在同一个频道上。

赵桓看了看左右，老人精苏必之摸着他那一把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说道：“老夫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情未处理，老夫先行一步，太子殿下与各位殿下慢聊。”说罢，他转过身，慢悠悠地走了。

很想留下来向各位殿下表达自己内心想法的高启看到赵桓赶人的目光时，打了一个激灵，也连忙找了个理由走了。

赵桓转过身，看着渐渐爬上柳树梢的月亮，想了想，说道：“秦会之是怎样的人，我并不了解，但他那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的甚有道理，不过我与十二哥的想法一样。”赵桓转头看着摇曳的灯笼下弟弟的脸，“我很想知道他所说的结盟的第三个条件。”秦桧是个聪明的人，将最重要的一点放在自己的肚子里吊着别人的胃口。

“大哥，要不我们找天……”赵植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道稚嫩的嗓音打断，“太子哥哥……”

赵桓循声望去，原本酣睡在赵构怀里的赵梧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朝他伸出手。

“梧儿。”赵桓从赵构怀里接过赵梧。

“九哥抱着不舒服。”赵梧嘟囔道，在赵桓的怀里翻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臭小子，抱了你这么久还说不舒服。”赵构甩了甩酸痛的胳膊，顿时有一种吃力不讨好的感觉。

“葡萄酒好喝……”赵梧在梦里吧嗒着小嘴。

因为一句没说完的话便被太子殿下和十二殿下惦记上的秦桧现在正伸直了腿坐在炕上，炕上摆了一个小桌，一叠被裁好的宣纸放在他面前，斟酒的时候在皇家子弟面前丢了脸的秦忠同学非常认真地跪坐在秦桧对面，认真地发挥他身为小厮的本领，将墨研得非常浓厚。

秦桧用笔头搔了搔头皮，蘸了蘸墨，落笔道：“亲爱的老婆大人……”

撕了。

“亲爱的娘子大人……”

丢了。

“亲爱的臻儿……”

太肉麻了。

“媳妇儿大人，见字如晤……”秦桧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写道，“我昨日中午……”

谁知道中午是什么意思，继续撕了。

起好了开头，秦桧蘸了蘸墨，写道：“我已经到洛阳一日了，现在正在给你写信……”

谁知道这信到媳妇儿手上是什么时候，继续丢了。

再度起好了开头，秦桧奋笔疾书：“咱这吃得好睡得好一切都好，你在家里不用担心。送小岳和小翻子回相州的事情，等我休沐回来再安排。另外，媳妇儿，我想你了，很想很想你，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这十天都见不着，就像隔了三十年……”

秦桧将他对媳妇儿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的思念之情啰哩吧嗦地写在了纸上，另一个房间里，也有一个人在写信，至于他写给谁，只有天知地知和他自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