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南走到资料室，准备询问关于市文学大赛的相关事宜，过了一会，一个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好，你是林学弟吗？”

“太好了，我们找不到秦学长，听说他加入了文学社，你也是文学社的成员吧。”

“是，怎么了？”

那名男学弟递来一份文件，十分礼貌的说道：“这是秦学长参加文学大赛写的副本，麻烦你替我转交给他。”

“嗯，知道了。”

秦理春会交一份副本上去并不意外，林向南当时也想过要不要写两篇文章，斟酌之后，他还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一篇文里。

男学生离开后，他拿着这份文件，心里开始泛起一丝涟漪，就像闯进满是桃花的山林一样，他忍不住想进去一探究竟。

尤其是，想到他当初的傲气和少年时的他那轻快的一笑，就好像他站在天台上，十分自信的说道：“这次文学大赛，除了我，怎么可能有人能抢走第一的宝座？”

林向南的手伸向文件，如同打开禁忌之盒一样，他翻开了那份文件，看到了里面的文稿。

只这一眼，林向南的眼睛就出现了令他都为之震惊的疑惑，他的手颤颤巍巍的拂过纸张，透过这一字一句，他实在无法将这如一滩死水般文字的主人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联系在一起。

他参赛的那篇文他看过，怎么会偏差这么大？

怎么会……

他咬着牙，身体控制不住的开始抽动。

头发遮挡了他的神情，他这张脸都被阴影所覆盖。

这时，石晚下他们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去食堂吃饭，林向南沉默了几秒，他知道秦理春在旁边。

“把电话给他，我有话要说。”林向南的声音沙哑，透着和平时不一样的严肃感。

“给谁？”

“秦理春。”

过了一会，秦理春拿起手机，说了一声“喂？”，依旧是平静到有些过分的语气。

“文学大赛的副本，是不是你写的。”林向南开门见山。

大概谁都想不到，此时此刻，最受打击的人就是他，他急切的想求得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让他安心的答案，他希望他说不是，这样的话，哪怕是假话，他也会相信的。

“…………”秦理春沉默了很久。

“告诉我，是不是你写的。”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两分钟后，秦理春说道：“是，是我写的。”

一阵刺痛感逼的林向南无法呼吸，他握着手机的手似脱力般使不上力气，低着头，没有发出一字一言。

“林向南？”

“秦理春，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

又是长到令人煎熬的沉默。

“抱歉。”

“我宁愿你不道歉。”

林向南继续说道：“也不想相信这篇文章是你写的。”

“可是，我写不出来了啊。”

秦理春生涩的笑了一声。

夜里，林向南辗转反侧，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他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一会，他起身去客厅接了杯水，听着饮水机发出的电流声，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眼周颤了一下。

在他所写的那篇副本里，有一个段落，和北岛的一本书里的某个章节里的段落描写高度相似，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跑上了楼，准备拿出本子仔细对照。

跑到一半他才想起来，楼下的饮水机还没关，他叹了口气，按下暂停按钮后才拿着水杯上楼。

经过两个小时的对照，那个可怕的猜想在林向南脑子里无限放大。

虽然做不到百分百相似，可它带来的那份熟悉感骗不了人。

林向南拿起手机，想拨打过去，让他坦白这一切，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按钮。

林向南躺在床上，水杯里的热气正在缓缓上升，随着这股热气，他转念一想，北岛是露过脸的，他又怎么会是秦理春呢？

难道是他想错了？

算了，明天再找他试探一二吧。

无人的客厅里，秦理春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旁边是已经用了很久快要坏掉的电话机，他靠在墙上，想到白天时的那通电话，眉头皱在一起。

他知道林向南的心情，也知道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他是个真真正正的文学家，秦理春从不怀疑这点。

正是因为如此，恐怕，他会因此而鄙夷自己吧。

当初那白色的影子，停驻在他的心里很久，久到他也未能及时察觉。

他也曾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什么都不会变，什么都不变的话，他就只是林向南的朋友，是最信任的人。

然而，那天，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什么都变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直以来都对他不管不顾的父亲。

他捂着脸，眉头微皱，什么也没说。

“我问你，你是要你的前程，还是要留在这个破地方？”

“留在这，你没有权利管我。”他毫不犹豫的说。

父亲的脸色很难看，他看着秦理春走上台阶，用了一种极冷的口气问他去做什么，秦理春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只平淡的说了一句话。

“我要为文学大赛演讲了。”

“整天捣鼓那个破文学，就是你的前程？你以为你是靠谁才能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的，你以为没了我，你还能当你的大少爷吗？”

见他停下脚步，父亲继续说道：“我给你一个选择，要么出国，要么毕业以后和齐家联姻。”

“要不然，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从今以后，我不会给你一分钱，整个秦家也不会对你施舍一丝一毫。”

停顿几秒后，秦理春走了上去。

他的脚步声从二楼传来，父亲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半个小时，楼梯口传来一阵响动，父亲回头看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几乎是不可置信一般死死的盯着他。

秦理春的脸上很平静，在他的左手旁，是已经整理好的行李。

他被赶了出来，口袋里一毛钱也没有，因此，被赶出去的第一个月，他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想到了还要在这座城市生活很久，他开始到处寻找租房消息。

两个月后，圈内几乎传遍了，当年那个养尊处优的秦家小少爷，现在蜗居在三百一个月的地下室里，过着连老鼠都不如的生活。

有人想“施舍”他，实则是想戏弄他，他们泼了他一身的酒，把他的尊严狠狠的踩在脚下，踏着他的傲骨沉溺在灯火璀璨的都市花园里，发出一阵阵肆意而讥讽的笑。

他回到地下室，擦洗着身上的脏污。

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自己是脏的，是低人一等的。

这时的他，还没有放弃他所坚持的东西。

被赶出去之后的日子，他做过许多活计，当过服务员，发过传单，去工地搬过砖，因为背水泥袋而被压的浑身疼痛的时候，他都没觉得有多难熬，只要，不被那个人看见就行了。

他曾全副武装的偷偷溜到过他家附近几次，他以为，他是快乐的，是洋溢着笑容的。

可事实完全不是如此。

少年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整个人就像一把枯草一样，他吃力的提着手上的重物，擦干头上的汗，站在老板旁边陪笑，只为了拿到那微薄的工资。

那天晚上，秦理春登录论坛，在论坛里找到一条消息。

「这作者的文风和“南果”好像啊，不过多看几章就觉得没这么像了」

他立马找到这个作者，点开他的主页，查看他的文，发现他有一篇名叫「讨生活日记」的文，里面记载了他每天打工时遇到的事，秦理春越看，心情就越沉重。

看到最后，他低下头，坐在床上想了很久。

直到，第二天，天亮了。

他还在坐着。

没过多久，他终于有钱了，他当起了“北岛”的网络写手。

秦理春报考了林向南所在的大学，当他出现在他的面前时，看着他的样子，他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激动。

他要打理好自己，每一天都是，至少不能让他看到这么狼狈的自己。

校友都说秦学长是个注重形象的英俊帅哥。

恐怕他们没看见，每天早上，秦理春都要把衣服熨烫好，站在碎了一半的镜子前梳理头发的样子。

他走进文学社，第一次入社就发了大金额的红包，他知道这样会让他生疑，可直接给他的话，会被他所拒绝吧。

折中之法，就是这么用的。

那天晚上，石晚下来找他，把那三千块还给他，秦理春摇了摇头，他清楚林向南的性格。

面对他的执着，他轻笑一声，说道：“你有办法让林向南把这些钱花掉吗？比如，请他吃饭什么的。”

“然后，永远不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