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栋高楼间的缝隙拐入,便可以找见一条狭长的青石小路、尽头的一抹暖黄灯光,以及隐约的悠缓旋律。
再近点,就可以看清那染作暖黄的窗帘后,随意弹拨的盘坐身影。
而当左侧的那扇透明窄门被推开后,随着内侧规整挂着的“营业中”的木牌被翻过,暖黄的灯便熄灭了,露出窗帘本身的米黄色、沉沉覆上昏黑。
只留下门面上方,那乌色木条撑起的长方形雨答,一串袖珍的霓虹灯泡分散悬于边缘,微光绚烂、在金属墙壁上投下点点冰冷的光晕。
*
曲巷的玄关仍旧是这般拥挤。
漓扶着乌木作的栅栏屏风,低垂着头颅跨过窗下的坐垫,以免碰到顶上那盏碗形灯。
黑靴踏着白色的大理石砖,于抱着吉他的光子注视下、自右侧那一人宽的狭道穿过。
然后,豁然开朗。
十米多宽的房间中白光柔和,木质黑的小桌椅整齐码着,与中央那矩形的吧台一样。
四周的墙上安有悬空架子,棋牌骰子等等一应俱全;不高的屋顶上乌色木条层叠,巧妙地将边缘那圈白灯隐藏。
和先前门口放风的光子相同,吧台内亦立着名光子酒保。见是老板回来了,酒保就收了器,倚在那直通房梁的透明酒柜上,懒洋洋地打个招呼。
“接到贵客了?”
“当然。有我出马,一切顺利。”
走在前头的斐尔顺手将飞梭钥匙抛了过去,又吩咐了两句。
“调几杯你的拿手酒类,再收拾好你的地方,一会儿带到后面来。”
“行啊,那给你们上最烈的?”
酒保不着调地应着,斐尔笑了下,就引着光子们穿梭过桌椅间。
绀蓝勾边的白袍长袖不经意荡起,拂过桌上那玻璃瓶中的橄榄花束。各色的玻璃碎片拼接为花,随偏转而晃过细碎微光。
酒吧末尾的墙壁中央,一扇木质乌门绕中轴旋开。
步入走廊的刹那,身后柜门的砰合声立即远去了,连着光线也被阻隔在了门外。只有微弱的白光自墙底透出,隐约照亮那平整柔软的地毯、满是黑白灰的拼接色块,落足无声。
身畔、漆黑的金属墙面上,荧蓝线路曲折流动着。
偶有一抹金光自其间淌过,宁静指向走廊尽头。
有时,会有冷光折射入目。细看之下,原来是一线线缝隙均匀将线路截断,勾勒出隐蔽厢门的形状。
漓记得,这是一个个包厢,私人的赏乐博.赌都在此供应。
走廊不算长,很快就到了终点。一扇拟作漆黑的荧幕拦在面前,两侧各垂流下一条玫红箭头指向标,象征着权限不足、不可入内。
但在斐尔曲指轻扣过两下后,那一双玫红的箭头指向标便自下而上、无声翻迭作暗金色。
直至缀在末尾的影没入其中,警戒的玫红色方重新覆下。
一步,他们自狭窄的冷黑跨入宽阔的雪白。
这菱形的天地皆是雪白的砖瓦,于朦胧亮光中泛过清亮纹路,如云、如溪。
暗金的扇形舞台嵌在最里头,乌木桌案与长榻奉于前方,呈圆弧错落陈列,收拢向前。
其间,轻盈纱幔垂落,将雅座与舞台分隔,笼上层层氤氲。
而他们只径直拨开云雾,步上七级台阶、越过暗金舞台。
仰头,三轮倾斜交错的白环悬顶,内怀淡光、照亮此间。
随着向前走去,白环亦于视野中偏斜,却是无论怎么变都是那等饱满的圆,亘古不移。
无端生出些荒谬的错位感。
胭脂色的纱幔扬起,连着那些飘游的云纹也一同浮起。在那雪白墙上,修长五指按下,缓缓推开一扇隐蔽的门。
陈旧的气息夹杂着尘埃,扑面拂来。
也将仰头眺望的影拉回神志。
“就到这里吧。”
合门于身后,重新带上乌狼面具的漓开口,叫住面前的两名光子。杂乱堆积的各种演出乐器与服装中,他们齐齐回望。
但不同于子玦的长久凝视,斐尔打量了片刻,就走到那张贴着墙的化妆桌前,搬开垒叠的面具,伸手抚上镜子一侧。
旋转几下,“咔嗒”一声,镜子拉开了。
璀璨火光跃动、伴光语熙攘,自镜子后藏着的小小窗孔中漏入,瞬间将这片沉寂的黑暗照亮。
在光之子民聚集的地方,再微弱的光芒也会变得温暖无比,因为祂们的心火无形交汇、祂们的语言传递光明——
所以,稍一伸手,便是满掌暖意。
子玦的镌金箬笠轻抬,一双雪眸正映下斐尔倚在窗边,桃花眉眼含光轻弯。
“不去里面坐坐?这儿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
“不,这里正适合。”
漓无情否决了斐尔的提议。
“而且,没必要让祂们知道我在这儿。”
“扯进来的生灵越少越好。”
对视片刻,最终还是斐尔先泄了气,无奈摇着头,去杂物堆里翻找椅子。
不过,那扇窗倒是留着,没有合上。
盯了片刻窗后那无序却充斥着朝气的街坊片刻,子玦就低垂下镌金的墨黑箬笠,想与斐尔搭把手。可刚侧过身,漓含着分倦怠的清冷声音陡然叫住他。
回眸,子玦静静与那抱臂倚在门上的漆黑身影对视,直至对方轻叹一声。
“你为什么会去雪隐峰?”
子玦同样沉默地盯了漓一会儿,方缓缓开口。
没有笑意时,子玦的眼睛与他的兄长极像,锐气深藏而不消磨,亦随着年岁增长而愈发稳重。
“是水隐者的缘故。”
“半日前,水隐者借道霞谷,去往了暮土。”
“她提及你大约傍晚会到,而我当时恰巧在神庙,长老就吩咐我来迎接你。”
微光拂照下,乌黑狼面没有半点变化。
但漓似乎并不意外。
“……那。”
右手轻抬,漓的食指虚掩住厚唇,随思虑加深而缓缓碾下。
漓应是有所顾虑,但末了狼耳轻弹,他还是抬了眸。
“我有件事想不明白,子玦。”
“你到底为什么要跟进来?”
虽然已经在极力压制了,但子玦还是听出了那质问中深藏的懊恼。
以及,些微烦躁。
和漓一样,子玦同样不明白。
甚至,因此逐渐升起怒意。
“我想拉你出来,但没拉出来。就这么简单。”
“……你是完全不评估行动的危险性吗?在找到出口前,连我也无法确认生存的几率——”
“那就看着你陷下去吗?!你受伤了!!”
“我是影的最强战力,而你只是个连式都用不出来的无属性元灵!!!”
怒吼着、喘息着,两个自持稳重的青年竟是如此迅速地爆发又失态,一时间连旁侧的斐尔也怔住了。
但见漓扶着额侧,无力倒回门上,斐尔一抿唇,提起两把椅子就豁出去了。
“好了好了,坐下来说,坐下来说。”
将手上椅子一左一前地向窗摆好,再将化妆台前地那把拉过,便正好摆成了个三角形。斐尔笑眯眯地招呼了句,便先行坐下了,随意地翘起腿来。
只不过,斐尔原本放松地将手肘搁在了化妆台上,却在两个青年良久的注视中不自觉放下了,十指交握、无意识地搓揉了两下。
可在开口前一刻,斐尔倏忽摊开了双手。
“劳驾,两位,给我个面子。”
额前微乱的白发掩住细眉,一双桃花眼眸随斐尔仰面而抬起。琥珀镶嵌乌珠,盈盈笑意深情,可他的薄唇弧度却是越拉越大,直至像是戴上了副虚伪的面具——
又骤然冷下面孔。
“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给我坐下来好好说话。”
沉沉注视着固执的青年们,斐尔的瞳孔愈发放大,几乎要将琥珀的膜色挤没了。稍微久看些,便越发觉得这像是双玻璃珠子,冰冷无机质。
但早些年间,斐尔的瞳色本没有这么深,亦没有现今的锋利与狠戾。
一切改变发生在他频繁往来于光暗两界后。
默了片刻,漓率先坐下了。
见漓妥协,子玦也没再多拗性子,一掀长袍也坐下了。
气氛终于缓和些了,斐尔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又放松地将手摆上了化妆台。偏眸窗外,有手艺好的光子做好了夜宵,正围着篝火和一些嘴馋的分了吃呢。
点心诱人的香味飘进来,却是勾不动斐尔的心。
变动之时已至,他也相信漓能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但他不敢赌。
他还要活着回去见他的兄长。
“那么,”悠悠回眸,斐尔于沉寂中开启了话题,“你之前一两个月都去做什么了,「墨」?”
“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漓顿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
“按照预言向导的说法,我沉睡了一个半月。”
“具体的过程我不能提,但百堂已经顺利收服,和游岛一样归顺真言,只剩下戎壑尚需攻克。”
“可在离开晨岛后,我来不及联系真言,就被埋伏……你们这儿有什么信息吗?”
谁料,斐尔与子玦对视一眼,皆是双双摇头。
“霞谷一切正常。”
“戎壑也是,一切娱乐交易照常进行,巡防也不见怎么调整,也就刚刚——真言已经到这儿了吗?”
按理说,是的。
萨姆吉没必要骗他,而尼刻也不可能越过戎壑,直接攻打囹川。
但漓没有直接说出来,只皱眉思忖了片刻,就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待会儿试着联络一下吧。”
眼下这等匆忙的情况,能够汇整的信息实在是有限。漓按了按额侧,揉开那针扎般的痛楚,便撑着椅背起身,打算原地解散。
却是狼耳轻动,漓骤然抬眸。
“……来了。”
“什么?”
子玦仍旧不解之际,漓已经背过身,紧紧盯着通向外界的门。斐尔立即警觉站起,以身掩窗、悄悄将镜子拨回原位,旋扭扣合。
意识到不对的子玦亦是戒备立起,可刚上前一步,就被漓按掌拦住了。
“你别出来。”
话音间,斐尔已越过子玦身侧,偏眸与漓对过一眼,遂率先推门而出。
胭脂色的纱幔被撩开,一对琥珀瞳眸望来。注视着台上那人影,斐尔半眯起一双桃花眼,就大步向前走去。
而在那氤氲渐缓、白云垂流之后,一只覆满薄茧的墨黑大手轻滑过纱幔。朦胧的胭脂色随之缓缓散开,露出了那单手插兜、悠哉打量过四周的米白身影。
末了,那米白身影回身,又捧起手中的鸡尾酒杯、似笑非笑敬向此地的主人。
“你家酒保品味不错,我都有点想挖走了。”
米白的西装裁剪合身,柔软的漆黑碎发下面容俊秀,加之领口处别着的三朵红玫瑰,更将那欣长的人儿衬地风度翩翩。
可显然,一旁举着托盘的酒保不领他的情,甚至随着夸赞字句的吐露而愈发皱紧眉头。
斐尔自然清楚祂的不快,斟酌着措辞正想婉拒,那人却忽的将酒杯搁在托盘,就单手背在身后、闲适踱来。
“冒然叨扰实属失礼,但我也是为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来。”
白皙五指于襟前收拢,将鲜红的玫瑰脱萼摘下。那人类驻足三步之外,却是手肘优雅画过半弧,将玫瑰奉到了斐尔的鼻尖。
伴着轻笑,鲜嫩的花瓣渗出晶莹露珠,深藏的花蕊吐露沁润芳香。
斐尔的一双琥珀瞳眸轻抬,正见那人类薄唇轻勾、和朗有礼。
“还请接受我的一点小小歉意,戎壑的贵客。”
凝望片刻,斐尔抬手,绕着冰冷细腻的肌肤摩挲而上,以指尖虚托住那娇嫩的玫瑰。此刻,人类的手是被虚裹住的,斐尔稍稍一曲指节,就能勾住人类的手指。
可人类非旦没有抽开,反倒是笑意愈发加深了。
“所以,您来此所谓何事呢。”
在那安静到近乎凝固的对峙中,斐尔突然开口了。
“城主秘书。”
一下被道破身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