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生灵，都有迎来终点的一天。
哪怕是纯粹的光之构成物也不例外。
但暂且不论鳐鲲的巡游习性，抑或是某些个体惹鲲厌的独特体质——这里可是神庙，是统筹天空王国上下的最高机构。
第一眼看过去，你可能认为这只是一幢宏伟一些的建筑，但只要走进一点，就能察觉那无形壁障的存在。
可现在，壁障却失去了其原本的效力。
压抑的鲲鸣在耳畔响起，不吵，但是钻心。
漓低垂下一双蔚蓝的眼眸，与那枚巴掌大的鎏金眼珠相对。
散乱的晦暗丝线被抽动，随着鳐鲲悬浮眼珠的旋转慢慢拢向中央。那愈发浓郁的黑点正似罪状的陈列，以声讨生灵的罪行。
可漓只双掌合十，默哀了片刻，就站起了身。鳐鲲愤怒地扇动起镶金白翼，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想要追上去，却在心底升起一道朦胧声音时顿住了动作。
「杀死你的生灵，会付出祂应有的代价。」
模糊的话音冰冷、携着强大的震慑力，却似乎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不知名同理心下缔造的承诺应有的肃穆。
虽然比不上梅迦母亲的呼唤……
但意外地感到心安。
纤薄的光之子站在池子边，瞅了眼远处安静趴伏下来的巨鲲，就略显担忧地看向走来的漓。
“怎么样？”
可漓只摇了摇头，反问道：“一般出现这种情况，云野会怎么处理？”
“处理？”鸣藏托着下颏思索了片刻，就说明道，“如果是在圣岛，那我们会为它举办一场简洁的祈祷，然后将它的尸骨焚烧，以象征它回归了梅迦的怀抱。”
“但云野……”
鸣藏正迟疑着，却忽然看到了什么，抿了抿唇就指向漓的身后。
“看，这就来了。”
漓顺着鸣藏指的方向回过头，正望见两名身披双层鹅黄斗篷的光之子。见对方注意到了祂们的到来，祂们也不回避，就齐齐迎了上来。
“我们是敛光者，主要负责光之生物尸体的回收。”
两名敛光者中的前者向漓递上了一枚暗石名片，甫一接触，便有几行规整的白字浮现。漓没有仔细看，只确认名片上没有伪装后就转交给了鸣藏。
敛光者们本来都打算去回收鳐鲲了，但见漓的目光有落在了祂们身上，前者选择留了下来，另一名则走向了死去的鳐鲲。
“您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我不是本地光子，所以不太清楚你们回收鳐鲲的目的，”双手抱于胸前，蔚蓝眼眸微垂，哪怕漓无意施压，他高大的身材还是带来了不少压迫感，“能否请你解释一下呢？”
“咳，这样啊，”敛光者虚咳了一声，就稳下音调解释道，“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光核呢？”
“是支持「器」运作的能源吧。”
“没错，「器」有很多种，小至石灯、通讯器，大至大门启动、圆辉悬浮转动，支撑暗石按模版行动的能源都由光核提供。”
“而光核，只有我们云野独一家。”
说到这里，敛光者明显地小小骄傲了一下，但见对面没什么反应，搓搓手就继续说明起来。
“那您大概不知道，光核的原材料就是光之生物。”
闻及至此，漓轻挑了下眉。
“因为云野是所有光之生物的巡游目的地，所以才有供应全王国基础能源的底气吗？”
“确实是这样，”年轻的敛光者摸了摸鼻尖，就摆手解释道，“不过我们只用自然死亡的光之生物作为原材料，所以每年光核的产量实际并不大。”
“是吗。”
漓瞥了眼那已经大半个身躯被担在暗石架子上的鳐鲲，不禁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这只鳐鲲，你们恐怕用不上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这只鳐鲲是非自然死亡。”
敛光者面色一变，当即匆匆道别，向同伴那头赶了过去。一直保持噤声的鸣藏见漓得了空，就小步凑了过去，低声问道，“墨，你发现了什么？”
漓修长的指节敲了敲手肘，令衣下的漆黑文字受了惊，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挪。
“那只鳐鲲被注射了某种会引发体内能量紊乱的药剂，不多，但致死。”
“它攻击我们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药剂的主要成分，是暗能。”
鸣藏附和地点了点头，反正祂是没能力看出这么些门道，也无从反驳。仔细一回味，鸣藏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等等，它攻击你可以理解，因为你是影，经常与暗界接触——但为什么要把我算上？”
“你被附过身，忘了？”
鸣藏一时语塞。
“那，那件事都过去五年了……”
装傻也好歹装得像一点啊。
漓默默翻了个白眼，就顺着缓坡向下走去。
“欸，墨？你去哪里？”
“不是你说有话要跟我讲吗？”
话音落下，漓的身形也浮了起来。追来的鸣藏正苦恼于没有携带斗篷，脚底却忽然升起一股力，将祂也托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鸣藏很快就稳住了躯体，见水盘正慢慢向那黑衣光子靠近，最终到了齐驱并驾的姿态，那双金蓝异瞳微亮，犹豫了片刻，就伸手搭在了漓的肩膀上。
“怎么了？”
“你接下来有安排吗？”
“有，但可以推。”
嘿嘿笑了两声，鸣藏就弯起一双狐狸眼，向漓推荐起当地的游玩圣地。
“那我们接下来不如去回钟浮廊逛逛吧？那里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
“顺便，再聊一些你感兴趣的事～”
—— —— ——
“那么，这批光核依旧麻烦您了。”
堆满贮光罐头的逼仄房间内，阴柔的声音为此次简短的会谈落下序幕。
大象耳朵一般的白发随着点头滑稽地晃了晃，那肥胖的云野长老就展开臂膀指向大门，略微俯首，作出了送客的姿态。
“岛主您应当还身负要事，我年老体衰，就不远送了。”
柔和的面庞上一双金蓝异瞳微眯，无害的目光陡然锋利，压得阿普林肩膀一沉。
那视线充斥着审视的意味，似乎暗含着一些厌恶，却很快就敛去了，并以不偏不倚的模样伪装覆盖。
“哈，长老你还算不上年迈吧。”
“我可还盼着您晚点卸任，省得我又花功夫去重新缔结交易。”
明尊暗嘲之间，祂已然卸去了平和的姿态，只自袖中抽出一把黑扇，旋指展开，半掩住那傲然的神色。
“那位影之「墨」说得不错，阿普林。”
“少做些无关紧要的事，保留点力气，才能在这位置上坐得更久。”
扇面骤合，轻敲于掌心，又随着祂踱步转身而背于身后，悄然没入袖中。
“这次的会面很愉快，长老。”
“希望我们的合作能一直延续下去。”
石门大开，外侧的空气涌入这逼仄的空间，没带来多少清新，反倒添了几分陈朽。
等脚步声消失了，一直欠着身的阿普林方才缓缓直起腰背，一双围着皱纹的眼中古井无波，因背着光而愈发深沉。
有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落在了祂的身后。
“长老，新的一批药剂到了。”
阿普林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汇报并不意外，只向身侧伸出一只手。
一管米白药剂被来者双手奉上，阿普林一手托着呈在胸前，端量了片刻，就重新放在身侧，由那暗中的光子接过。
“这次就不要直接注射了，改成涂抹吧。”
“是。”
那光子领了命，却没有立即离去，反倒是犹豫了片刻，才再度开口。
“长老，那位「墨」……真的能这么快查出来吗？”
沉默半晌，阿普林忽然长叹一声。那肥胖的身躯似乎佝偻了一些，显得格外疲惫。
“这么多年了，他是唯一有胆识做这件事的。”
“就依他的计划做吧。”
一声令许落下，房内便只剩一道悠久的呼吸。耳边仍旧残存着鳞翅扑朔的声音，仿佛那远古先灵的指责与劝导，渺茫却惹人耳痒。
阿普林缓缓抬起头颅，那常用顽劣装饰的眸子望着这片灰暗的空间，他的心火却不减半分微光，熠熠灼烧着。
“不破不立。”
“光暗的格局，是该变一变了。”
—— —— ——
回钟浮廊，实际上是指云野神庙脚下的主城区。
三座山峰探云而出，金钟立于其上，每整点鸣响，回荡云间，是以号“回钟”。
至于为什么会被叫做“浮廊”……
大概是因为，构成这里的建筑，大部分都是建立在云上游船吧。
接过鸣藏递来的云朵烧，漓简略端详了一下这盒中软绵绵的米白丸子，就用细签叉起一颗，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鸣藏也捧着一纸盒，娴熟地跳上那透明的水盘，就在逐渐升高的过程中用木签虚挑起一枚，小咬了一口云朵烧。
惊奇于那软糯又鲜甜的口感同时，他也不忘给操盘的光子指了一个方向。
“去西面那座山峰吧。那里的背面平时没什么光子去。”
漓点点头，就控着水盘稳稳向西面飞去。
飞行的速度并不算快，不至于让热乎的小食立刻冷掉，但鸣藏还是选择将盒盖拢好，转而和身旁的光子闲聊起来。
“说来，墨，我好问你个事吗？”
“你说。”
“嗯，就是……”狐狸眼中一双金蓝异瞳有些局促地转了转，但最终还是定在了漓的眼前，“五年前附在我身上的那个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被我修理了一顿，然后叫人领了回去。”
“哈哈，不愧是向来誉为最强的影之「墨」啊。”
感慨完，鸣藏却是微微歪头，额前整齐的刘海向右微微倾斜，令那柔和的天光将左眼中的一片鎏金衬得愈发明亮。
“就是是谁领走的……你方便透露一下吗？我很好奇。”
绵软的云朵化在舌间，漓简单回味了片刻，就侧眸瞥了鸣藏一眼。
“你上任圣岛岛主也快有五年了，告诉你倒也没什么关系。”
新的一颗云朵烧被漓叉起，放到了自己嘴边，只待话语落下就送入口中。
“附你身的游魂叫鬼，领走祂的是现任游岛主教，云。”
金蓝异瞳眨了眨，在反应过来后逐渐弥漫上震惊，却又在思索中逐渐沉入不解。
沉迷甜食的漓叼起第三枚云朵烧，方才抬起一双蔚蓝眼眸，望向沉思的鸣藏。
“别误会，鬼和云应当是有些交情的，我只是承了个顺水人情。”
注意到细节的鸣藏当即深深地看了漓一眼。
“这可真是顺‘水’人‘情’啊。”
话题告一段落，山坡也已近在眼前。水盘停于云海边缘，自触及草坪的那一边徐徐分解。尽数化作衣尾流纹时，光子们也刚好踏上这苍翠的山坡。
落了地，鸣藏也打开了手中的食盒，挑起一枚嗷呜一口，就含在嘴里慢慢享用。
西面的这座山峰背后，果真没什么人烟。
不过祂们倒是有了些意外发现。
“这蘑菇……长得也太有趣了吧？”
鸣藏拈着一枚云朵烧放在眼前，往那一圈白蘑菇一比，正正好嵌牢。
发现新奇事物带来的喜悦无疑让祂弯了唇角，却在记起自己身份后连忙掩唇轻咳了一声，强装出一幅矜持模样。
可还没维持几秒，就被身畔那光子冷冷戳破。
“你身上应该是被下了掩盖气息的序，鸣藏。”
在鸣藏因心虚而微微缩起肩背后，漓又补充了一句。
“现在没有光子认得出你是圣岛岛主，所以不必这么拘束。”
顿了一会儿，鸣藏左看看右看看，方才慢慢回过身，迟疑地向那身负强大名号的青年征求结论。
“所以我们现在……没有被监控？”
“嗯，没有「人类」监控。”
短暂的沉默过后，鸣藏闪电般出手，紧紧抓住了漓的手腕。
“确实有人类在借我的身份，利用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