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试器石顶端“轰”的一声贯穿出一道洞口。

那口子是朝天边斜着的太阳的方向穿过去的，一缕光通过洞口照射而下点亮了顽石背面的阴影。这比石碑上的任何痕迹都要耀眼夺目。

紫翼落在顽石顶端，女子高高而立，有片玄羽在其周身飞绕，渐渐减慢。

原来试器石是让白公主的一叶墨刺穿的。

石碑下的人群惊呼，兴奋得白公主白公主地喊。白梦清心情不错似的承了众人的意，起步一跃从高处直降下来，落地之气势予众人见证强者的威武。

郁景视野中，白衣紫翼的女子从容不迫，清丽女孩长成倩俏女子，精致眉目依旧不失自信坦然之傲气。

她刚收起紫翼，众人便迫不及待围上去。

“白公主人真美！”

“白公主大人，我娃想沾沾您的神气，可以抱抱他么！”

“白公主……”

“白公主……”

女子竟是微笑着一一应了。

神界之大，有人恨之怨之，然也不乏有人敬之慕之。

多年未见，她竟变得亲民了。

或许……郁景安静地望着前方面含笑意的女子心想，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待白梦清解散众人后准备离开，郁景才跟上去。怎知没跟多久想着该如何叫住她，女子便自己转过了身。

两人时隔近十年再次面对彼此。

“神尊大人，”女子目中带丝猜忌，“要同我打架呀？”

居然没认出他。也是，如今成了神尊的他同当年外表显出病恹的少年相较，已判若两人。

郁景神情专注地看着她，想了想开口道：“白公主的紫翼和一叶墨一样的好看呢。”

白梦清再度审视，略感意外。

“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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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上一次的同行只半日，这次的同行将持续到两年之久。

“好像两次见面你都要将我比下去。”郁景开玩笑道。

“我不是故意的。”白梦清说。

“没怪你。”郁景说。

白梦清含笑道：“早知你是神尊，没想到同以前大不一样了。出息呀，不愧是我白梦清看中的人。”

郁景问：“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

白梦清讲道：“也算孑然一身、逍遥快活。哎，不过之前我身边本来还带着只神兽，跟我四处游历水土不服，于是三年前我将它送给了北原的一对夫妇由他们替我养活。那兽很能吃却不长个儿，我养了它几年可费财了，不过它挺可爱的你没见到有点可惜。”

“你没给那兽起名字么？”

“就叫那兽。”

“……”

不愧是你。

传闻白公主不拘小节纵意随性是一点不错。

白梦清又一次见着郁景腰间系的那只埙，问道：“你的病怎么样了？”

来自女子的关心令郁景心神恍了一下，他答：“较之前好些了。实力提升，体魄亦有随之增强。”

“好些了就是没好全。”白梦清问，“仍没有办法根治么？”

郁景摇头，竟忍不住想装装可怜，“偶尔会生场大病，医者说我逃不过早逝的命运。”

所以我人生苦短，你可愿意在我有生之年，多陪陪我呢？

谁知女子笑着说：“别人治不好你，我治你。”

她一句话，就送给他应有的长久的一生。

郁景是第一个知道她琴师青尘身份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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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尊碑前，郁景问她还做王么，她说你怎么还记着，那不能是句玩笑话么？

郁景：“可你一叶穿石那日，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一叶穿石压倒众器，不正是挑衅诸尊、立威称霸的作风么？如果称之为任性，有苦苦花费这么多年经营的任性么？

白梦清愣了一下，“你不好骗。”

郁景说：“无需瞒我，我信你。”

白梦清望向远处，不知是望头顶上的天空，还是望脚下这片土地。

“我若说，我想强大到能令这个世界没有血腥和杀戮，你也信？”

“……原来如此。”

郁景并无过分惊讶，淡淡一笑，“怎会不信呢。”

“阿景，我怕我办不到。”

“我会陪着你。”

“其实没到时候的，我怕等太久了。”

“怎样才是到时候呢？”

白梦清抬起头看神尊碑顶上的名字，通过石碑能感知对方实力，“幕凌天，我打不过他。”

-

白梦清拨动长肃的琴弦给郁景治病之时，郁景就想过后悔，但他没有说。

回到家族钥璃宗，待下一次医者探病，宗内唯一的神尊六公子出奇痊愈的消息令全宗大喜过望。不久后，老宗主安心传位于六公子，郁景成为钥璃宗宗主。

“看我助你成为宗主，谢不谢我？”她得意道。

“谢你。”

“不客气。”

多方限制令郁景比往常更难以抽身离宗，所幸白梦清愿时常来找他聊天。他的地盘成为她其中一处避风港，也算不错。

白梦清一叶穿石，意味着给自己引来四面八方的祸水。不争不斗没什么，恪守本分独善其身，而一旦涉入，并且作大死一般地涉入，那真是横祸飞来防不胜防的。

她从不在钥璃宗抛头露面，用她的话说，隔三差五就有神尊找我打架，暴露了你不是害你么？

所以她总独来独往，算得上朋友的，只有他一个吗？

大家都说神尊厉害，唯郁景常常认为自己不够强大。

“你不怕么？”他问。

“神尊来了也不怕。”白梦清说，“那你上了我的贼船，怕不怕？”

郁景摇头，犹豫一二没问出口。可你总一个人扛，真的让我上了船么？

别人来打她想要她的命，而她打架从没打死过人。就这样，尊榜上无名的白公主带着一叶墨打败数尊，再度名震天下。众人以为幕尊首纵使再特立独行、不闻外事也断不能容谁扰了神界原有秩序，然而尊首却是迟迟不肯插手，其中缘由不得而知。

这位拥有羽翼的女子难道真能决定神界命运，使时代更迭？

一切好似在白梦清计划之中也将顺着计划发展下去，然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扼腕。

一向独守一隅与世无争的羽族突然对外征战，闯入世人眼中。而后不久，白公主消失在大众视野。

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从白公主入世起就是羽族的一个阴谋？羽族要篡夺天下，而白公主是羽族抛出的一张代表野心的王牌？

这些，都留给拥有话语权的人来评判。

怎么回事儿呢，白梦清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家出事。

羽族的住所羽城在神界东域冥海，一座浮定在辽阔海面上的庞然大物，自古众云羽城巧夺天工乃绝世工程。

羽城外周有一张不显山露水的护城大结界，呈球状，半入海里半在水面上，且坚韧无比、牢不可破，只羽族人能自由出入而外人出入受限。羽族能长存于世、子民生生不息安定生存，可以说全靠这扇由先祖打下的结界。

然而久经千年，任谁也想不到，曾被定义为天生地长与天同岁的结界忽然快支撑不住了。一旦结界毁坏，自古以美丽著称的冥海将沦为死亡之源，羽城将被蓝色吞噬、不复存在。

对白梦清来说，简而言之就是，家要没了。

说好了放女儿远行，羽王一直没通知漂泊在外的白公主。昔日高傲霸气的羽族之王如何低声下气向外求助，如何忍耐外界的残酷无道，如何绝望于人性的丑陋险恶、冷漠与贪婪，只天地知晓。

走投无路之下，羽王决定发动战争，用武力争得一席之地以保障羽族的生存。

战火燃烧着敌人，也燃烧着自己。

白梦清从未见过羽族如此狼狈无助，从未见过父亲那般疲惫无力和愤世嫉俗。

“清儿，爹还是小看了人心丑恶，无论曾经如何，当你自身难保之时没人会怜惜半分，他们甚至会反咬一口，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他们巴不得你死……”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清儿，长肃收起来吧，我族今后亦不会同任何人交好，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长肃已经被她遗落在外。她后来都不敢碰器乐了。

脚下的地面在颤抖，好似羽城在哭泣，羽族的子民亦在哭泣，泪水伴着红色。

远方的大陆飘着硝烟。再次俯瞰这片海，再次这样眺望那边的大陆时，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远方的朋友千里传音：“阿清，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

“阿景，”她说，“家和己愿，你会选哪个？”

“什么？”

她说：“我没得选。”

因为家在己愿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