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站在门外的女人，看到来人，脸上的笑容一滞，偏了偏头，看向冉溪的斜后方，难掩失望。
“你好，我是闻舟的康复师梁思思。”
梁思思眼神一转，一双微微吊起的眼梢无端透出些许刻薄。
“你好，冉...”
冉溪刚想伸出手，梁思思一个箭步，绕过冉溪。
“闻舟哥，好久不见。”
冉溪眉头一皱，险些翻了个白眼，被姗姗来迟的蒋宇尽收眼底。
“叫什么凉丝丝，怎么不叫热乎乎。”
莫闻舟勾唇轻笑了笑，点点头，语气依旧轻柔：
“思思，今天麻烦你。”
冉溪走近了几步，凑到蒋宇耳边，压低声音。
“她谁。”
“我远房表妹。”
莫闻舟的视线不禁落到在门边耳语的蒋宇和冉溪，梁思思顺着视线看去，也有所察觉，便把话题引到了冉溪身上。
“怎么不介绍一下，我都还不认识呢。”
“冉溪。”
冉溪先声夺人，莞尔一笑。
梁思思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扶上了莫闻舟轮椅的靠背，抿嘴一笑，上下打量着冉溪。
“行，那我们就开始吧。”
梁思思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的关系，推着莫闻舟进了电梯间。
冉溪走到客厅，往沙发上一靠，看向电梯间的目光隐隐透出不悦。
木门砰地一声被带上，蒋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不上去吗。”
冉溪将头微微转向一边，手指不自觉地来回搅弄着衣角，有些烦躁：
“我为什么要上去，我又没收钱。”
“人梁思思也不正经收钱。”
蒋宇摊摊手，有些无奈。虽然梁思思和莫闻舟之间是旧识，正好梁思思又是神经科的医生，但几次康复评估下来莫闻舟还是会把费用或是等价的物品返还给梁思思。
“为什么。”
“这还不明显吗，想要人多于钱。”
“你真不去啊。”
“不去。”
冉溪双手交叉在胸前，斩钉截铁。
五分钟后，冉溪敲响了四楼康复室的门铃。
“谁。”
是梁思思的声音。
“让她进来。”
“不是，她凭...”
冉溪推开门，端着两杯温柠檬水。
梁思思皱了皱眉，对冉溪的打扰甚是不悦，但还是拿走了一杯，不情不愿地说了声“谢谢”，插了根吸管，转身就送到了莫闻舟的嘴边。
莫闻舟两手撑在床上，微佝着背，有些不知所措：
“有点烫，待会再喝吧。”
真是够蹩脚的避嫌理由，冉溪轻“啧”了一声，扭过头去。
“不会吧。”
梁思思取开吸管，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忽然脸色顿时大变，不禁高喊起来：
“这什么水。”
冉溪怔了怔，如实回答：
“蒋宇做的柠檬水。”
“他是不是想我死。”
梁思思下意识地开始抓挠脸和脖子，接着推门而出。
“蒋宇，柠檬味再重点，我就命丧于此了。赶紧送我去医院！！”
梁思思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四楼的走廊，愈显“凄切”。
“不是你的错。”
莫闻舟的话语把冉溪拉回到眼前。
冉溪放下了托盘，端起另一杯柠檬水，从莫闻舟嘴边擦过，自己仰头喝掉了一大半。
“我当然知道。”
“她走了，那你怎么办。”
冉溪在莫闻舟旁边坐了下来，凑近了，才发现，莫闻舟的手臂在抖，连带着上半身，都在微微地发抖。
莫闻舟有气无力，尽量抬起头，侧瞥向冉溪，停留了片刻，轻声哂笑：
“反正也快结束了。”
“你们做什么了。”
冉溪的语气有些生硬，听起来就像是在质问两个人的不清不白。
“手部的一些评估和活动而已。”
冉溪哼了一声，指了指放在一侧的柠檬水。
“只有两杯，喝哪杯？”
“少的。”
是冉溪喝过的那杯，这算不算是在两人做出了选择。
冉溪唇边勾起一抹笑，照葫芦画瓢，也插了根吸管在杯子里。
“你可以自己拿吗。”
“不太行。”
莫闻舟有些无辜，但拗不过冉溪佯装听不见的无赖。
“蒋宇和我说了，你老是偷懒。”
梁思思为了讨好某人，居然也帮着偷工减料。
冉溪一把将可移动的桌子拉到莫闻舟面前，将水杯放到桌子中央。
桌子本就偏低，莫闻舟直接将杯子平移到跟前，就可以低头去够吸管，冉溪才不会允许这种偷懒的行为。莫闻舟的左腰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先抬起右手，放在桌子上，转移重心到右边，再把左手抬上来。
冉溪静静看着莫闻舟的动作，握住杯底，将水杯往莫闻舟的方向挪前了一些。
对莫闻舟来说，万事开头难，拿起这种没有挂耳的小圆杯是蛮困难的，他整个人都坐不直，一点点地往左边倾倒，冉溪这才明白，为什么平常莫闻舟的护肘只戴左边的。
冉溪一屁股坐到莫闻舟的左手边，右手圈住莫闻舟的右臂，往上拔了拔，莫闻舟坐得挺立了些。
一根一根手指依次掰开，将玻璃杯放到他暂且撑开的手心中央，失去了外部的拉扯，手指同时回弹，莫闻舟总算半握住了玻璃杯。后面的动作倒是顺利流畅很多，她只需要握住莫闻舟的手腕，把水杯从手掌里抽出来。
“是蒋宇叫你来的吗。”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两人几乎同一时刻发问，顿时明了，蒋宇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沉默了半晌，莫闻舟的腿开始微微震颤，整个人也不受控地向后倒，只好向眼前的人求助：
“冉溪。你可以帮我把轮椅推前来吗。”
“好。”
又是一阵沉默。
“抱住我。”
冉溪二话不说，伸手环抱住莫闻舟的腰，将他整个人往上提，莫闻舟的腿曲着，贴着冉溪的大腿，扑簌着，上下摩擦。
莫闻舟勾住轮圈，把自己往里带了带。
“刚才为什么不进来。”
莫闻舟在做腰部肌力的评估的时候，早就发现冉溪站在门口了。
“来，抬起手来，到这个平面。”
梁思思全神贯注地盯着莫闻舟的每一个动作，在莫闻舟每一个几乎要狠狠摔倒的瞬间都迅速地做出了预判，将他扶正。
“现在，尽量保持这个姿势，来碰我手里举起的环。”
莫闻舟一次也没有成功过，整整二十次，一共四个回合。他不停地摔向四面八方，又像拎小鸡一样被拎回到原处。
摔倒了就爬不起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冉溪不得不承认直面莫闻舟的障碍时，会有泛滥的同情心，这不是件好事，所以她踌躇了半天，都没敢踏进去。
他真的尽力了，冉溪看在眼里，但对莫闻舟来说，尽力不代表可以，尽力地去完成，最终却是为了证明不可以。
“梁思思在。”冉溪顿了顿，说：“而且不想你分心。”
半真半假。
莫闻舟歪头看向冉溪，有些无辜。
“我不喜欢梁思思。”
冉溪努努嘴。
“我没问这个。”
莫闻舟心不在焉，掩去了眼底的自嘲，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掌根覆上轮圈，向前转动。
一个半小时的康复训练几乎消耗了莫闻舟所有的精力，他没有完全坐稳在轮椅里，上半身毫无预兆地直往下砸，脸埋在撇开的双腿之间，手掌却还卡在轮圈的缝隙里，挛缩的手掌只是胡乱蹭着，发挥不了半点效力。
冉溪反应慢了半拍，将莫闻舟的往后别着的手臂先拿开归位，再抓住莫闻舟的肩胛推起，将他扶正。
莫闻舟下颔线绷紧，朝她牵唇，幽深的眸底涌动着翻江倒海，辨不分明的意味，哑声说道：
“难道不是害怕看到这样的我。”
泛红的眼角，恹恹的神态，面前少女的双眸清澈如清泉，泛起了片片涟漪，有些茫然无措。
啪嗒，一滴泪正中冉溪的眉心。
莫闻舟卸掉了所有的力气，让身体慢慢往下坠，他也不想再费力地控制那一副躯体，索性失去了所有的控制，跌在冉溪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