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窗外响起了“嘟嘟嘟”的发动机声。

11抠着手指，没敢起身。不过眼睛却紧盯着窗框上悬着的塑料花，两条丝带随风飘扬，犹如他此刻的心情，轻飘飘的，不安又雀跃。

“我回……”

菏笠蹲在窗台上，迟迟没有落到里边来。11通过他的眼睛看见自己——齐耳碎发，微卷，两小撮染成了紫色。朋克风的无袖黑色上衣和宽松的紫色休闲裤。

菏笠不确定地问：“11？”

11眼睛歪向一边，声音怯怯的。

“不好看吗？”

“好看……”菏笠手撑着窗台跳下来，坐到桌边时脸蛋已经红得非常夸张了。他捡起桌上的笔，认真地放在指间里旋转，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怎么突然把头发剪了？”

“我希望你高兴。”

“啪嗒”一声，笔从指缝落到桌上。

菏笠慢慢抬眼看他，“为什么觉得这样能让我高兴？”

11双手掩面，泄气道：“我不知道……6688说，情侣相处久了会没新鲜感，换个造型，也许你会重新分我一点注意力……”说完，掰开两条指缝，偷偷看菏笠的反应。

菏笠忽地笑了。

“笑什么？”11不知道哪里好笑，但见菏笠笑，他也跟着笑。

“我笑我浪费了好多时间。”

11不明白，问：“什么意思？”

注视着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菏笠心想：算了，就算11对自己的爱出于程序，又怎么样。这个世界危机四伏，有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多么不容易啊，真的假的有什么重要的呢。

菏笠脖子伸长，吻在11的嘴唇。

11既没反应过来吻的降临，更没反应过来吻的离去。

“浪费了好多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11的眼神从恍惚一下子变得神奕，他激动地甚至想从窗户跳下去，感受一下高速的风刮在耳边的轰隆声。但开口却成了羞怯的样子：

“未来还长着呢。”

“嗯，还长着。”荷笠牵起嘴角，温柔地又重复了一遍。

“咳咳。”6688举着拖把从厨房里出来，“外面的地还没拖。”

温情的画面忽地被打碎，二人一下子变得手慢脚乱起来。荷笠抽出桌柜，掏出练字帖，笔盖都没打开就往上写。11在桌柜里掏来掏去，嘴里念着“好乱好乱，收拾一下”，实则把原本码放整齐的桌柜搞得乱七八糟。

6688杵着拖把左拖一下，右拖一下，顺理成章地伸进了桌子底下。6688本来想用拖把头去戳11的脚，结果11看他来拖桌底反而把脚抬了起来。

6688只好又用拖把头去撞击11屁股底下的凳子，11没有会意，只当6688手笨不会拖地，于是抬着凳子搬到了一边，嘴上还说着：

“主人，6688要拖桌底，咱们挪挪方便他拖。”

荷笠连“哦”两声，也搬着凳子走到了一边，顺便对6688说：“辛苦你了，晚饭给你加鸡腿。”

6688抱着拖把皮笑肉不笑，暗自想道：不苦，命比较苦。

吃了晚饭后，11抱着碗碟进了厨房，打了两泵清洁剂就哼着歌刷起了碗。6688见荷笠正趴在床上写字，便也溜进了厨房，走到11身边。

“你是不是忘记了一回事？”

11正用沾了清洁剂的毛巾搓着碗底，闻言仰起头，长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

6688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11道：“你来吧，我都忘记这些活已经分给你了。”

“……”6688发现暗示对这驴脑袋一点用没有，干脆开诚布公说，“你不是给恩人买了很多衣服吗，你倒是给他献献殷情啊！”

“我经常给他买啊，又不是很特别的事，就是这回买的比较多而已。”11把碗和毛巾放回水槽，拧开把手洗净了手。

6688道：“哪个人会不喜欢新衣服啊，你去说，恩人肯定会高兴的。”

11反而觑起了眼，八卦地看向6688，“是你很喜欢新衣服吧，店里打死都不试，可别让我发现你晚上偷偷起来穿！”

“我才不喜欢！算了，随便你说不说，我咸吃萝卜淡操心。”6688把脸扭向一边。

“我去说，你帮我洗碗。”说完，11晾了晾手，就往外走。

6688无奈地拾起碗继续洗，哗哗的流水声中，模糊地听见几声“砰”。也许是高兴地鼓掌吧。

厨房外，11坐在床边看着荷笠写字。

“主人，干嘛不在桌子上写？”

荷笠揉了揉撑久了发酸的手臂，说：“坐不住，换换姿势。”

11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只见过他最初板正地在桌子上写了几次，往后总是造型各异，不是踩在凳子上，就是腿挂在桌子上。

的确，坐不住。

“主人，我跟你说个高兴的事。”11言归正传。

荷笠写着字道：“说来听听。”

“今天我给自己买了二十多套风格迥异的衣服，你可以获得好长时间的新鲜感。我也给你买了二十多套好看的衣服，你不用再委屈穿像昨天那套一样不合身的衣服了，那套衣服我已经剪了做成了拖把。除此之外，我还给6688买了一身，倒也不是多想给他买，主要是怕他嫉妒偷你衣服穿。”

荷笠顿感不妙：“还剩多少芯币？”

11举起一个手掌，五根手指。

“五十万？”

11摇了摇头。

“五万？”

11抿唇不语。

“五千？！”

11眨了眨眼，小声道：“五块。”

“………………”

菏笠手臂一软，砸在床板上，床板发出了尖叫。

“11，谢谢你告诉我这个高兴的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不小心就买多了，要是当时你在就好了，那个6688就会撺掇我这个也买那个也买，只要是新的，他都说好看……”11越说越没有底气，说到最后，他把脸凑到荷笠面前，“主人，你打我吧。”

荷笠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气忽地消了。

“下不为例……”

等6688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大高个趴在一张小床上，头碰头写字的画面。

他得意一笑，心想，果然没有人会不喜欢新衣服。

幽夜中，三人各有各的烦恼。菏笠愁没钱换房子，11愁好心办了坏事，6688愁怎么试衣服能不被发现。一言以蔽之，愁得没完没了。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菏笠与11之间那碗因为搁置而缓慢发臭的面疙瘩，添了不少佐料，又能吃了。

菏笠、吴信与115A4等人组建的实验团队，正徐徐推进各项研发工作。别看115A4平时酷爱唾沫横飞，办起正事来倒没有一句废话。吴信就更别提了，比谁都早到，比谁都晚退。因此，项目推进得很快很顺利。

奇怪的是，人工制造的精子和卵子相结合后，一段时间后，透明营养钵中竟全是畸形儿，所有营养钵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菏笠问负责监控营养钵环境的吴信，吴信举起三根手指，拿自己下半生的下半身发誓，营养钵的环境指数一直是优。

菏笠又问制备人工精子和卵子的115A4等人，115A4大义凛然地说，我就差拿我自己的上了！

之后又问了其他环节的组员们，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这就怪了。既然每个环节都没有纰漏，那畸形儿是如何导致的？总不至于在温室的环境下，凭空败了一亩花。

一定有人在撒谎。

眼看交工期限就要截止，现如今连问题都找不出，哪怕重头再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就在荷笠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时候，吴信拍拍他的肩，慢吞吞地说：“要不然……我们问问那个小姑娘？”

荷笠一时没想到他所说的小姑娘是指哪位。

吴信又说：“就是给我们做午饭的厨师。”

荷笠奇道：“她还知道这些吗？”

“她知道的多了去了。”吴信不以为意道，见荷笠用打量的目光扫视自己，吴信撇过身子，“人小姑娘自己说的，工作上的困难可以随时找她。不是对我说的，对所有人说的，115A4当时也听见了。”

说完，他轻轻嘟囔了一声“傻得很”。

“也只能这样了。”荷笠说，“那我们明天中午去找她。”

“不用，她就住在厨房隔壁的休息间。”

荷笠用探究的眼光看他。

吴信再一次撇过了身子，“她自己说的，大家都听到了。”

二人敲响了小女孩的房门，屏息等待良久，迟迟没有反应。

“是不是出门了？”荷笠问

“不可能啊，她说除了做饭其余时间都在休息室。”吴信道，随后又补充，“之前说的，大家都听到了。”

荷笠没有多问，又叩了两下房门，等待中他胡乱地打量整扇门，门呈灰色，没有多余的装饰，不过荷笠眼尖地发现，门顶中央一小块正方形的颜色明显深于其他地方。

他好奇地抬手碰了碰它。

只听“咔哒”一声，这一小块房门像翻盖手机似的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红色按钮，有点像门铃，也有点像警报器。

突然吴信猛拍了一下脑袋，“哦对对对，她之前提过的，门铃藏在隔板之后，而且设置在最高的位置，说是为了防止路过的人……误触。”

荷笠果断按下，又等了一会儿，房门徐徐打开。

打开的一瞬间，房间的全貌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