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话便有人看出来苗头，附和着应声，“是啊，男人们在喝酒舞刀的，咱们干坐着也没意思。”
“那就玩射柳吧，就是不知道公主肯不肯赏脸了，不会看不上我们凉州习俗吧。”
射柳，就是顾名思义的射柳叶玩，输了的罚酒，直到彻底认输，承认自己输了的要赏对方个什么东西，或者答应个什么条件，若是熟人玩那就是个取乐的游戏，可要是有过节的人玩，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
达奚怜笑嘻嘻地，叫人进退不得，那些个女眷早就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了，都在等着看这个公主的笑话。
虽说凉州鲜卑部多是站在贺弈那边，可是这些鲜卑将领家的女儿们，谁看见了那贺浑不眼馋呢，这正室夫人的位置，就被这么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公主占了，现在达奚怜想出气，她们恨不得拍手叫好。
楼宁妇人发髻上步摇晃了晃，起身打岔道：“怜姑娘爱玩，只是公主初来凉州，也不会这样的游戏，这样有些为难公主了。”
楼宁是楼家庶长女，嫁给了苏家长子，这苏家说起来还是朝廷遥隶的官员，任凉州都护府司马，半个文官。
达奚怜道：“楼姐姐这话是欺负我呢，怎么给我扣了个为难公主的帽子？不过是玩玩，我还能把公主怎么着，不过公主要是实在不敢，那就罢了，只是没想到贺浑哥哥这样战无不胜的人，娶的夫人连游戏都不敢，明日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话死了。”
李昭鱼不是个吃激将法的人，但是此时，她捏着玉蝉的手松开，迎着众人的目光，笑着道：“玩呗。”
微风轻拂，垂柳摇动，银色的箭矢闪着日光，直晃眼睛。
“嗖！”
循声望去，粗实树干上的靶子上绿色的柳叶被羽箭正中靶心，得众人夸赞。
达奚怜放下弓箭，脸上得意笑了笑。
李昭鱼心里叹了口气，撑着自己聚精会神，举起弓的时候，眼睛微微眯了眯，柳叶在她眼中放大，其实心里没一点底，可她现在还真是就跟手里的箭一样，已经在弦上了。
“嗖！”
众人引颈望去，嗤嗤笑声在周围响起，李昭鱼咽了咽口水，心道，箭还在靶上，倒也没有太丢人，只不过离红心还有距离，也没有射中柳叶。
铁莲叶上的酒早已经满杯，达奚怜抬抬手，便有人呈上来，看着李昭鱼的神情戏谑又玩弄，李昭鱼也不含糊，拿起来就喝了，这酒里放了椒浆与石榴汁，甘甜不涩口，倒是好喝。
可是她很快就觉不出好喝了，这达奚怜不愧是达奚老将军的女儿，虽然有点跋扈不讲理，但是箭术要比男子还强不少，李昭鱼不是不会，但是准头上没有什么可比的，她一次一次地调整自己，但是没多久就已经连输了七八次了，围着的人开始猜她什么时候认输。
“看热闹去！快，快！”
“那边在射柳呢？”
“射柳？谁在玩啊？”
“达奚怜。”
“那有什么稀奇的。”
“和那位京都来的公主。”
“什么？瞧瞧去，瞧瞧去。”
楼缓拿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看向了一旁的贺浑。
亭子下头的人都在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座上人自然也都听见了，打趣道：“这倒是有趣的很，向来射柳都是男子争夺女人显摆手段的游戏，想不到大公子这么惹美人挂怀，再不去看看，可要争风吃醋地打起来了。”
贺浑随手撂下酒杯，酒杯打着旋稳稳停在桌上，他在军中严厉，但是平日里这样的玩笑还是有人敢开的，见他面上淡笑，几个人也都哈哈地笑起来，作势要站起来去看热闹。
李昭鱼喝完第十三杯的时候，明显觉出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她没时间理会，缠了缠手上的腕带。
达奚怜打趣道：“我说公主娘娘，不如就认输算了，这样子倒真像是我在欺负你呢。”
李昭鱼不能认输，因为她知道达奚怜想要什么。
达奚怜有些不明白眼前这女人，她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眼神除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防备外，更多的像是······是愤怒。
这样的情绪在她提出来玩射柳之前就已经有了，可是为什么呢？她刚刚第一眼见自己的时候分明没有什么异样，这变化在达奚怜看来莫名其妙，摸不到头脑，虽然她本来确实想要让这公主下不来台，同时也想要贺浑。
李昭鱼笑着：“达奚怜姑娘严重了，游戏而已，还没玩够呢。”
她双颊微红，眼眸泛着春日的光，又带了一点雾气似的，发带伴着青丝飘扬，叫周围的人都看得呆了，达奚怜听见后面人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看来传言不虚啊。”
“果然算得上天仙下凡。”
“怪不得大公子肯带回来。”
达奚怜咬牙道：“不若这样吧，公主只要能赢一次，就算我输了，这么玩下去，酒山里的酒别人都喝不上了。”
李昭鱼立刻应声，“好啊，那就承蒙达奚姑娘的照顾了。”
达奚怜再次拉弓，李昭鱼挪了挪脚步，凑近了几步，在她身后，看准她手指起势的时候，扬着调子喊了一句，“贺浑？”
声音不大，但足够达奚怜听到了。
达奚怜眸子瞪大，在那一瞬间失了准头，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松了手，众人目光望过去。
偏了。
柳叶也轻飘飘落下。
达奚怜偏头，顺着她目光方向根本没看见贺浑，是贺弈倚在上面看热闹呢，她转过来怒道：“你！”
她或许是没想到李昭鱼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可李昭鱼却毫不在意，悠悠道：“抱歉，眼花了，是二公子。”
李昭鱼退后，拿起弓，收起了那点玩笑的神色，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箭一次一次离箭靶红心越来越近，也没人注意到她的箭靶下面飘落的几片柳叶。
其实她很聪明。
耳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随风飘动的柳叶泛着嫩绿的光，在地上的洒下斑驳的光影，李昭鱼神情很专注，从来没有显露出来的专注。
那玉蝉的记忆在她脑中萦绕，如同她自己的记忆一般，她能感受到那个‘自己’的无助，可充斥胸腔的更多是愤怒，被人构陷的愤怒！
手指勒得通红，李昭鱼松手的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射出的那只箭牵引。
靠近箭靶的人不知是谁先喊了声，“赢了！”
正中靶心，柳叶钉在箭矢下。
有人叫好，也有人沉默着，这场面一时间太过扣人心弦，所有人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没想到这娇娇弱弱的公主能赢过达奚怜，李昭鱼几乎是要跳起来，那神采惹眼极了，达奚怜的脸色变了又变。
李昭鱼却躲也不躲地看着她，浑身都透着畅快，嘴上还不饶人，“承让承让。”
达奚怜咬牙，被气得够呛，勉强笑着：“算我输了，只是不知公主想要什么呢？”
李昭鱼凑近了，在她耳边轻声道：“可你身上没什么我想要的呀。”
达奚怜强忍怒气，这人几乎是要踩在她脸上了，她手捏的咯咯作响。
楼宁看达奚怜脸色不对，忙走上前，“公主醉了，不如去歇歇，大家都各自玩去吧。”
达奚怜攥着李昭鱼的手臂，“我输了就是输了，公主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若是不要这不是看不起我达奚家吗？”
李昭鱼眨眨眼，轻声道：“贺浑···”
“你少来！”
达奚怜拧着眉厉声道，谁知她刚说完便看见楼宁也看向了自己身后，她转头时不禁神色一变，忙松了手，达奚怜不怕别人，但是对着贺浑还是有一点畏惧的，见他看都没看自己，又忍不住心中酸涩。
周围要走的人顿住脚步，看来好戏还没结束。
贺浑一步一步走过来，李昭鱼微微提起裙摆，快步就朝着贺浑走去，快到达奚怜反应过来时李昭鱼已经扑在了贺浑身上了。
椒浆酒的香气扑来，贺浑下意识手抬起接住她，李昭鱼娇娇柔柔地，“我头好晕啊。”
她方才射箭时没有紧张，可现在挨着贺浑反倒有些心虚了，心虚地手心都冒汗了，一来是她不知道这个达奚怜和贺浑究竟是个什么交情，二来是摸不准刚才这事会不会惹贺浑心里不快，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今日这事是拿着贺大公子在玩呢，把他当彩头了。
要是他看在达奚家的面子或者和达奚怜的交情下自己的面子，刚才的人就丢大了。
她睫毛颤着，缩在贺浑怀里的时候猫似的，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贺浑轻轻推开她，李昭鱼僵住了。
众人轻呼，倒吸一口凉气。达奚怜眼睛都亮了，想要走上前去，却在刚要迈步的时候又顿住。
贺浑抬手，将李昭鱼手腕上的护甲解开，李昭鱼还没回过神来，手微微发着抖。
护甲随手扔在一边，贺浑道：“也玩够了，去歇歇吧。”
上头的人打趣，“还不给叶护和夫人找个厢房啊。”
军营里出来的嘴上都没个轻重，顿时一片笑声，李昭鱼一时没听懂这揶揄的语气中是什么个意思，偏还凑上去握住他垂着的手，眼神透着无辜可怜，但同时就在转身的空隙中看了一眼达奚怜。
达奚怜看清楚了，那眼神里分明是挑衅！但她也只能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把弓箭扔在了地上。
众人看了好一场戏，终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