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越吻越深，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才依依分开。
“无心，我很欢喜。”
他从未，向人述说过自己的心绪。可是他此刻很想告诉她，他有多欢喜。
虽然看不见杨戬的神情，但敖无心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滚烫的心包裹着，安稳又踏实。
“我也欢喜。”敖无心低头，小小声说道。
杨戬却听见了，“没人比我更欢喜。”
“幼稚。”敖无心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二爷，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们不会其实都已经死了吧？”
“这里是朕的幻境。”
——黑暗深处，一个熟悉又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传来。
敖无心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望向那一片虚无，“陛、陛下？”
她感到杨戬将她护到了身后。
黑暗中，远方亮起微光，逆光里，映出一个端庄婀娜的身影，像是个女子。那身影走近，是王母娘娘的模样。
不待杨戬和敖无心疑惑，“王母”转身，幻作了一身明黄冕服的玉皇大帝。周遭的黑暗从玉帝脚下点亮，直至一片漆黑化作一片茫茫的白。至少，有了光亮，可以看清彼此。
杨戬冷冷瞧着眼前的玉帝，出其不意睁开神目探去，继而蹙眉——眼前之人，的确就是玉帝，虽然只是玉帝的魂魄。
敖无心在旁看得分明，也是一样的惊讶。
方才的亲吻，难道也被那老不死……老陛下，目睹了全程？
敖无心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忽然，脑海中闪过杨婵曾经所言。
……
“或许敖姐姐不够了解从前的玉帝，这些事，实在不像玉帝的手笔。”
……
敖无心倒抽一口冷气，“莫非，陛下和娘娘，换魂了？”
杨戬眉心拧起，“换魂？”
玉帝笑了：“不愧是西海三公主，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杨戬，这次你可猜得慢了。”
“难怪灵蛇如此难缠，它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宠物，而是与白素贞一样，是蛇族秘术的媒介！”敖无心一连深呼吸几次，这才彻底从震惊中镇定下来，“灵霄宝殿上的，并非陛下，而是娘娘！”
杨戬瞳孔骤缩。
先前许多违和之处，这下全都有了解释。
“此事，还请二位保密。”玉帝的声音低沉，甚至称得上沙哑，“娘娘所为，已无法挽回，但天庭……总还要些颜面。”
“陛下都知道？”杨戬狐疑。
“知道一些。”玉帝苦笑，长长的寿眉微微拂动，“你们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
敖无心柳眉一竖，抢先道：“陛下以为，能换什么？地脉受损，多少生灵死于非命，陛下只想着遮过去吗？”
“换一个，三界不乱。”
灵蛇换魂之法，本不是禁忌，可这样的法术用在天廷至尊身上，若传出去，后患无穷。
杨戬知道时间不多了，沉吟道：“陛下若想拉拢，也该先慰藉那些枉死的凡人，并严惩娘娘，给三界一个交代。”
“这个自然，”玉帝看向敖无心，自知理亏，“你想要什么，朕都补偿给你。以前的事，朕细细想过，是朕狭隘了。”
玉帝说得坦荡，倒也真挚。事到如今，杨戬和敖无心相视颔首，都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
水至清则无鱼，事情能解决到眼下的程度，已然不易。
“回陛下，小仙想……”敖无心听见自己的心，“留在真君神殿，继续做执律神。”
玉帝诧异地挑起长眉，“你不是想要自由吗？当初命你到真君神殿任职，不过是权宜之计。”
“小仙想换种活法。”敖无心唇角扬起明媚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瞳中亮起神采，“小仙喜欢在真君神殿任职的日子，能真正为三界做些什么，小仙欢喜。能与……故人并肩作战，亦为至乐之事。所以，陛下若真要补偿小仙，就补给小仙这样的欢喜吧。”
“仍以‘无心’之名吗？”
“是。”
她答得干脆，杨戬不由看向敖无心，她却并未回视过来。
玉帝的魂魄在虚空中泛起涟漪，抬手间幻化出九重诏令。金帛上浮动的文字映得敖无心清丽的面庞忽明忽暗。
“敕封西海三公主敖无心为司法副神，赐镇元珠。”
司、司法副神？好重的位置。敖无心睁大一双剪水明眸，有些无措地眨眨眼。
“怎么，不愿？”玉帝笑问，“不愿也可，只是，这可是朕‘拉拢’你的赔礼，过了这个村，往后再没这个店了。”
“不是不愿意。”敖无心赶紧解释，“这位子太重，小仙一向散漫惯了，在天廷资历尚浅，唯恐有负三界……”
“你能与杨戬一起破解灵蛇幻境，又成功完成了‘契约’，能力可见一斑，不必过谦。”
“陛下，小神可还在呢。”杨戬挑眼，最厌听到“契约”二字。
玉帝倒不掩饰，直言道：“杨戬，舅甥一场，这些年朕也没少被你算计，这次只当是朕闹了个没脸，至少看在天廷和三界的份上，扯平了吧。说吧，想要什么赔礼？”
杨戬早已习惯权力顶峰的利弊权衡，并不以此心寒，得到自己想要的便是了，只思忖着敖无心的“司法副神”之职，道：“杨戬唯愿，无心自由。”
“允，司法副神不必上朝，可自由出入南天门，随时下界。”
敖无心藏不住唇角笑意，飞快道：“多谢陛下。”
她话音未落，指尖突然金光暴涨，灵蛇之魂在她身后显形。
杨戬立时警觉，掌心法力瞬间聚集，正要击出，却见玉帝广袖轻扫，蛇影竟被生生炼化成星屑，万千光点如天河倒灌，尽数没入敖无心额心。
那些星屑，是灵蛇温养在天廷时汲取的灵气，玉帝全都送给了敖无心。
杨戬不解：“陛下将灵蛇处死，换魂之术如何复原？”
玉帝沉沉一笑，恢复了从前的慈祥神情，“朕自有办法。多谢你们前来相助，破了灵蛇的防卫。出去后，记得我们的约定。”
杨戬应下：“小神谨记。”
玉帝的身影消失，白光将他们吞没。
敖无心指尖缠绕着一缕暗金色的光，对杨戬道：“我想试试。”
那是灵蛇留下的力量，蕴含着天宫至灵之气，非同寻常。
“我想亲手为你解除锁链。”
杨戬便张开双臂，由着敖无心施法。
金光渗入他的胸膛，那道束缚他法力的契约锁链，寸寸碎裂。
杨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似有星河倾泻。他低声道：“……多谢。”
“待你回到真身，便又是那个法力无边的三界第一战神了。”
世界消失前，敖无心好像感觉到杨戬拉住了她的手，她隔着刺目的白光尽力向他看去，听不到他的声音，隐约看到他的口型似乎在说——
无心，你依然“无心”吗？
再睁眼时，人影幢幢，灵霄宝殿上的细微人声入耳，金砖地面的硬实感真真切切——他们回来了。
众仙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围住，连同在偏殿休息的伤兵也回到大殿上等待，见他们二人醒来，争先恐后上前搀扶，又是打扇又是递水，敬服非常。
饲养灵蛇的容器已然碎裂在地，一条小蛇横在光可鉴人的地上，一动不动，显见是死了。
杨戬和敖无心互相确认了彼此安好，不约而同朝宝座上望去。
宝座上的玉帝面容端肃，喝令众仙归位，当即幻出一道圣旨，命人宣读。
晋升敖无心，赏赐杨戬与其他挑战灵蛇的有功之臣，无人异议。
宣读完圣旨，仙官恭请王母娘娘入殿。
灵霄宝殿的蟠龙柱投下交错光影，王母的九凤金冠早已卸去，素白中衣外只松松罩着件绛纱袍。
殿内诸仙不免哗然。
王母行至大殿中央，屈膝跪下，裙摆如花瓣般绽开在冷硬的地面上。她垂下高贵的头颅，双手托起玉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臣妾有罪，特来请罪。”声音很轻，却让满殿仙官齐齐屏息，“此乃臣妾亲笔所书罪己诏，请陛下审阅颁发。”
玉帝端坐龙椅，目光晦暗不明，迟迟不语。
王母肩头几不可察地僵硬起来。
她把心一横，仰起头，金步摇垂珠纹丝不动，提声道：“许仕林持金刚降魔杵暗害刘彦昌，是臣妾授意。构陷司法天神杨戬，亦是臣妾不择手段‘教唆’陛下，扰乱陛下之圣明，臣妾该当首罪。”
“娘娘为何要这么做？”玉帝终于开口。
“因为臣妾……”她掐紧手中的诏书玉轴，“对凡人心存偏见，不忿女娲娘娘降下的新天条，偏执较真，最终酿就大错。”
玉阶之上，昊天玉帝沉吟不语。
王母咬牙道：“臣妾愿祭出万年法力，温养地脉，修复地裂。”
“允。”玉帝道，“着令阎王为所有幸存凡人添十年阳寿，为因地裂殒命者后代另添二十年阳寿，以慰天道。”
天旨即刻发往地府。
玉帝深深望着大殿中脱簪待罪的王母，继续道：“朕与娘娘一并犯下错事，祸及三界，朕也祭出万年法力，以助天地稳固。”
王母眸光闪动：“陛下，此事皆出自臣妾之手……”
“朕与娘娘同气连枝，一错俱错，不必再说。”
“……是。”
仙官服侍王母起身，许仕林已乖乖跪倒：“小仙自知进献谗言，罪孽深重，以致生灵涂炭，偏离本心，累及门楣，已是无可挽回。愿以此身镇守地脉，永生永世埋于地下，不见天日，以偿此罪。”
“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