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令跟着荣夫人,他手在地道的门上摸索着,提醒说当年我们取金却不见得有如此之多的机关啊。
荣夫人说你懂什么,不论是非过错,该是我的还是我的,我那个蠢儿子不懂得权衡利弊,就算是皇帝,又能奈我何?
姬令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他看到地道内空旷无一人,面前是长长的一条走廊,漆黑万分,他担忧皱眉说:“怎么——”
只见地道刚进来时的门被关了!
荣夫人的几个手下架住姬令的手,威胁说:“姬大人,我没有有福同享的心思!”
姬令破口大骂,“你!”
荣夫人道:“很简单,你不说话,不唱反调,老老实实的,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如果你敢大声喧哗,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只可惜啊,你弟弟姬昌死得冤……”
远处,是姬方在接待荣夫人,他面带笑意,说:“夫人,您请。”
姬令才敢环顾四周,与其说这里是地下的藏宝阁,不如说是一座地宫!
在最上头,还有金灿灿的一把龙椅!
姬令大失所望,他对姬方说:“你是我的儿子,你竟然这样对我,我是你亲生父亲啊……”然而,此刻更令姬令心情糟糕的事是自己的儿子阿多用刀指着他。
阿多痛心疾首道:“是你杀了伯伯是不是?”
姬令低头,不敢妄语,一度只敢低头。
阿多道:“我问你,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姬令颔首,他的双手被缚着,光亮照满烛火的地下室中,他的眼睛尤为幽深,看上去好像他的眼睛中没有对姬昌的任何恨意,反是不敢承认地说:“我有苦衷的,孩子,你不要听信谗言,错信了别人的话,我是你父亲,怎么会对你不好。”
阿多一句话也不相信,他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拧眉,神色极其痛苦,又说:“我是伯伯救下来的,他跟我说,我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你不是,你才,你才不是我父亲。”
这话说得姬令心里是又酸又疼,他看着姬方,姬方目光迎上他的,才说:“我就是为了今天才在这里等着的,父亲,伏法吧……只要你承认,你就还是我们的好父亲,皇上已经跟我说过了,只要你去坐牢……”
姬令被压着肩膀踢腿道:“你是疯了?我是你亲生父亲,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姬方痛心不已,嘴唇动了又动,阿多几乎感觉他的哥哥都碎了,听他说:“父亲,我还是国家的臣子,我不能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让徐家口二百多条人命枉死……”
“畜生,畜生!”姬令大喊,荣夫人像是预料到结局一样,她道:“所以,你是打算跟自己的父亲一块死,是不是?想必你的两位朋友若是九泉之下有知,那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荣夫人的声音回荡在悠悠的地下室之中,她喊了声,“来人啊,给我打开这个大门,出了这个门,我就是拥朝的新主人,”话音刚落,姬令吐出一口血,只见阿多拿着长刀刺入了姬令的心口,听他咬牙切齿道:“所以,是你杀了徐家口的人,是你杀了我的家人,是不是?”
噗嗤——
一切无可挽回,姬方天旋地转,而荣夫人以势如破竹的架势打开地宫的门,却没有看到满目的黄金。
本该金灿灿,堆满华贵黄金的藏宝阁里,胡乱放了高山般的尸体,皑皑的白骨堆砌,就好像是天上降下的雪花,荣夫人瞪大眼,白骨山轰隆倒下,荣夫人大喊:“关上,快关上!”
“快、快!快!”
可是骨头滚落的声音太快了,它倾颓的声音也太大了。
骨头架,人头骨冲毁原本的门跟墙,荣夫人来不及躲,就陷入了头颅滚动堆积的山,漫山遍野积累的尸臭味跟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荣夫人的身体好像是触碰到了某种机关!
轰隆隆一道巨大的门开启!
顾素衣跟傅容雪齐齐赶赴这里之时险些跌进暗黑的隧道中去,顾素衣仔细一看,他看到许多的坑,坑面上是斑驳挖掘的痕迹,还有锄头跟少量的衣物,顾素衣认真道:“这就是当年挖掘金矿的遗迹吗?看样子金子是真的有,这哀哀白骨,”他问傅容雪,“这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傅容雪点头,又补充道:“可我来这里之时,并不知道这地下真的是金矿的遗迹,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吗?”
徐冽背着傅舟紧随而至,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傅容雪朝江老点头。
江空明说:“各位都看到了吧,徐家口二百八十七人的骸骨重见天日,多亏了各位。”
他走到荣鸢的面前,牵起她的手,取下她手上的金色手镯,才叹气又叹气地说:“各位,你们可知,这金矿里的金子用在了什么地方?”
荣鸢道:“把我父亲留给我的东西还给我!你这老匹夫!”
她身体一下爬起,大声喊道:“来人啊,给我把这些叛徒统统抓起来!”
顾素衣拧眉说:“神机营刚被炸了,荣夫人,还是执迷不悟吗?”
“关我什么事,这二百八十七人的死不是我造成的,”荣夫人起身拍着身上的泥土,又觑了一眼堆起如高山的白骨,厉声道:“我从未参与金矿采挖,这些人的死,与我无关。”
声音冷漠至极。
江空明叹气,好笑说:“你身为先帝嫡女,极受宠爱,就没想过,自己神机营的力量支撑是从哪里来的吗?”
荣夫人打断,“父亲偏心便是偏心,你说我极受宠爱?”荣夫厉声质问,几乎就是用手指着江空明的脑袋说:“兄辈自相残杀,我一介女子,那些保护我的力量怎么来的,我怎么知道?”
江空明扼腕叹息,他看了看旁边的徐冽,他趴在地上翻找着自己亲人的骸骨,屋内游荡又阴森的风吹起,一个人头滚下来,徐冽跌跌撞撞走过去,他抱着一个脑袋轻轻说:“阿娘,是你吗?”“阿爹,是你们吗?”
“叔叔婶婶,徐冽不孝,现在才来找你们……”
挖空的山风声呜咽,仿佛在回应徐冽心中那座久久寂冷,凉凉的山,他小声地啜泣着,一直说:“是你们吗……”
顾素衣已然全无印象,他拧着眉,沉声说:“……就是这东西害得所有人面目全非,那,那……”他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问题,“那,这些金子去哪了呢?”
傅容雪搂着他的腰,让他靠得更舒服了些,整个地下室听上去只有傅容雪的声音在回荡,十分悠远,他眼神琢磨,欲言又止,直白清晰道:“神机营那么多大内高手的培养需要花费不少的钱财,除开荣夫人府中那些巨量的黄金,怕是这些挖出的东西尽数都用于寻找江湖上的高手,重金聘请加以训练,都被先帝用来保护嫡女了吧,怕兄弟自相残杀害掉自己最亲生的女儿,只可惜,嫡女不孝,太子不义。”
“荣夫人一生衣食无忧,黄金遍地,连床都是镶金的。”
几句话,盖棺定论。
荣夫人使劲摇头,“不会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怎么可能!”
“神机营怎么会,人呢,他们那些人呢?”荣夫人变得疯狂,她大声喊:“来人啊!来人!”
就在此时!
洞内开始晃动,灰落到顾素衣的眼睛中,痒痒的。
荣夫人还留了一手,她指着一行人道:“你们都给我去死!去死吧!”
顾素衣与傅容雪各自带着人走,徐冽紧随其后,当他想拉住傅舟时,傅舟掏出荣恬的发簪递给他,直接摆手说:“别管我了,走吧,我不配,是我不配!”
姜迟冲进来,他脸上笑得得意。
他早就跟着荣夫人一行人暗中进来了,而这些人几乎毫无察觉,姜迟狞笑着,他今天就要坐拥金山银山!
洞口内轰隆塌陷,姜迟大声道:“果然是机关啊!”
“我倒要看看,这绝世珍宝藏在何种地方!”姜迟去抢荣夫人手腕上的手镯,荣夫人挣扎着,似乎是不清醒之余还留有一点良知,她一把推出去傅舟,傅舟喊了声:“阿娘!”
地宫地动山摇!
荣夫人只看到自己的心中一座空荡荡的山坠下,她的心也跟面前的大黑坑一般空洞到无以复加,姜迟冲过去抢她的东西,荣夫人变回荣鸢,她想起父亲提醒过的事情,“与人为善,不争不抢……”
轰隆!
荣夫人正眼看着黑暗袭来,山石崩毁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姜迟飞速来抢,他着急要跑,却听得荣夫人喊了句:“父亲——我对——”
轰!
空明山移为一座平地!
柳茹看着身边捏刀子捅死杜希的女儿,哇的一声哭起来,把她抱紧了。
她眼眶含泪,瞧得人心怜无比。
两个丈夫,都死了!
柳茹问杜岑:“能活吗?能活吗?岑岑……”
杜岑直接把穆思山五花大绑,扔了出来。
她拧眉:“有问题?”
柳茹:“……”
·
顾素衣与傅容雪心中的某些执念也一并随着高山的崩毁而彻底消散,顾素衣立在高峰,风吹起他猎猎的长发,他的声音也如这风一般轻颤,“原来真的有人从出生起就有这么多的父爱,我们求了一辈子,什么都没有,该说,是福还是祸?”
顾素衣去摸傅容雪凌乱的一缕发,又说:“我这一辈子踽踽独行,从来不敢相信任何人,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幸运,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徒劳地去争,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父亲,母亲,没有一个对我好,每天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靠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忆一点点撑到现在,对我好的,有几个人是安全活下来的?”
傅容雪手抚上顾素衣有点擦破的脸颊,风迷得顾素衣眼睛疼,把他都吹哭了,顾素衣的一滴泪落到他的手指上,傅容雪感觉到了一股冰凉的疼痛,他发现自己的手指伤了,傅容雪说:“到今天,傅雪宁也不肯原谅我,可这不是我的错,有些人,她就是天生自私,我也不会高看她,相处不习惯的人,自此远离就是,好阿宛,我们困得太久了……”
傅容雪见顾素衣突然笑了,他说:“我听姚策说,凌若风与傅雪宁虽然成婚,但同床异梦,根本不相信彼此,两个人彼此间有那么多裂痕,却又难分难舍,我们也不能左右,都是年纪长些的人了,何须执迷于过去呢……”
“高山仰止,我道行尚且不够,”顾素衣说得认真,又笑了,“我还是我,我就是顾宛,而已了。”
傅容雪笑了,他倏忽吻上顾素衣,山风飒凉,柔而婉顺的风吹得人心热熨帖,他拦臂抱住顾素衣,吻轻轻柔柔印上他的颈子,指尖顺对方脖颈的弧度游走,顾素衣侧过头去方便他触碰,他的心砰砰跳,扑通扑通,傅容雪的左手与他十指相扣,他低头,发丝低垂,落了一个简单但轻快的贴吻,顾素衣听他说:“夏天到了,开心么……”
顾素衣一双手都抱紧了他,他的声音愉快而清脆,“开心——跟你待在一起,我最最开心。”
“我最最喜欢傅容雪了,”顾素衣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最最喜欢十七岁的傅容雪了,最最喜欢他了——”
余音缭绕,不绝于耳。
山谷空幽,过去,已为陈迹。
这是,傅容雪与顾素衣相识的第八年夏。
他们身后,是一片空荡荡的山。
身前,是一阙万里长空,晴空如洗。
是日天朗,有蝉鸣声嘶哑地叫,悠悠琴音奏响。
噔!
修长白皙的一截手腕掀开珠帘,带来玉石般的碎响,傅容雪抱着琴侧身而入,声音带了莫名的紧张与试探,顾素衣单手支颐,右手捏着一颗黑棋,眉头轻轻松开又皱起,带着不解与疑惑,轻问:“我成婚了哦……”
傅容雪左手压了下琴弦,眉目间都是疏朗如星,他轻轻淡淡地笑,眉梢间满溢着温柔,答曰:“是我,没问题。”
“教不教琴?”傅容雪压着琴弦,觑着他问,顾素衣一听就懂了,他骂傅容雪这个人还记着他调戏他那事儿。
不就是亲得凶了点吗?
又惦记!
他点头:“可以,教你琴,不保证出师。”
顾素衣走过去,他抬起傅容雪的下巴,眼神带了傅容雪熟悉的一丝野性,他心慌张,差点想躲,顾素衣看到了,他声音有点轻,还是问:“喜欢我?”
傅容雪盯他看,顾素衣的食指中指搭在他颈侧,又往上走,傅容雪手压紧了顾素衣腰,听他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先对你一见钟情!”傅容雪闷闷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