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帘子,慵慵懒懒的声音自为马车内传来,“不理我么?”
顾素衣手右手支颐,如是问道,他瞧傅容雪微垂双眸,暗自拧眉,他去摘下对方看向远方脸过来面对自己,默不作声又故意拉拢帘子,又踹傅容雪一脚,嗔怪道:“你还是不理我是不是?”
其实也没多久,就一刻钟不到,傅容雪早有准备,人踹过来时右手捏了顾素衣的脚踝,左手漫不经心拿起一杯酒饮下,他仰起修长的脖颈,顾素衣呆呆看他,他一瞬有些慌张,憋红了脸,傅容雪摩挲着他的脚踝,制住了他的麻筋,摆在桌面的手却捏着一枚黑棋,神情咂摸。
“你……你松手!”顾素衣上马车前就是赤脚,这会儿他的声音气急不休。
傅容雪动作不轻不慢,力道时而重时而轻地揉捏着顾素衣的腿,见他眉头隐忍,皱起死不放开,他掰住顾素衣的下颌,右手的力道更重了,顾素衣眼角眉梢都是嗔怨,一副气包子脸的这个样子,傅容雪被盯得无奈,质问,没逼问,但毫无转圜余地地沉声说:“陪我回趟京,这么呕你的魂?一路上给我甩脸,使劲找不痛快……”
“不然呢?!”顾素衣脚又酸又麻,书桌上的棋盘都给打翻,气急地拿指甲要去刮傅容雪脸,可还是顾及对方回皇宫要脸,不然现在就挠死他,挠死他,挠死他!
狠狠地挠!
“松手!”
傅容雪哪能那么好心,他的心大大地坏,直接暗中使内力,面无表情地卸掉了顾素衣所有的防备,顾素衣根本无从防守,脚踝酸胀得难受,全身无力,只得两眼婆娑地往傅容雪怀里窝,然后讨个亲亲。
傅容雪根本不让他亲,还特意避开了,顾素衣跨坐他身上,这会儿身体跟砍了树脖子的大树一样,没骨头,没主心骨,更没骨气,他发现不能跟傅容雪当面算账,因为昨天喝醉酒的调戏事件,以及晾了傅容雪四个来月。
傅容雪在清水镇那是一句话不发,任劳任怨,等他答应跟傅容雪回宁安,事情就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起初,是不让他穿鞋了,然后就是温柔地拿着他的手去解他自己的衣裳,顾素衣不知道自己离开清水镇的大半个月,是怎么过的日子。
虽然知道,是为了什么活不过二十五岁的这个傻逼诅咒,他天天跟傅容雪双修,天天挂他身上起不来,更可恶的事情是,自己根本没法拒绝,而且床上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混,他逼着他说喜不喜欢他,到了床上,压着他手腕,耳边声音更为沙哑沉稳……
傅容雪右手压着顾素衣的嘴,不让他出声,用亮晶晶的眼神盯着他,一边吊着一边侧在他耳边问,“要不要?乖乖……”顾素衣没有拒绝的余地,根本无从抵抗,回瞪着他,傅容雪要得很凶。
顾素衣拍他脸,傅容雪一把擒住,欲擒故纵看着他,他斥骂一句:“怎么没把你羞死呢!狗东西!”他早上醒来就看见傅容雪压他身上,掐着他的腰,人覆在他耳边继续不死不休地逼问,“喜不喜欢我?嗯?”
顾素衣郁卒万分,腿却自发缠上人的腰,他恨死了这种本能反应,傅容雪哪个时候看着,都很喜欢,他这会儿盯着爱人陷入沉思的脸,继续揉了一把人的腰,好笑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顾素衣差点送他一拳,可想了想,自发地吻上去了,还笑着去亲傅容雪,傅容雪轻柔地韩含住顾素衣的唇,不轻不重吮吸,又说,“嗯,我的地盘你随意撒野……”顾素衣听得耳热,愈加抱紧了人,他没问傅容雪这十几天在做什么,按照这人事后阴人的性子,他被吻得迷迷糊糊,不忘问,“能活几个啊,哥?”
傅容雪见他跟自己接吻还不忘关心别的事,他眼睛倏然睁开,语气变得有些冰了,“你只关心我就够了。”
“唔,轻……别咬我脖子!!我还去见叶非!”顾素衣见傅容雪愤愤地咬他耳后,恶狠狠地啃了两口,他悔之不迭,这王八蛋记仇得要死,死闷骚,他明着说了,“你怎么老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何时算计过你?”
“没算计过?”傅容雪见顾素衣紧抱着自己,腰身轻摆,折磨他。傅容雪拧眉,找回了一点理智,勉强问:“那……”
傅容雪发现,揭顾素衣的短能够引来意料之外的反应,他就直说了,非常直白地说了,“到底是谁想拖谁……先上……”他挨了顾素衣一顿咬,顾素衣神色喜人,斗志昂扬,恶声恶气道,“到底是谁先扒,我可是在你藏书阁里都看见——”
傅容雪堵住他喋喋不休翻旧账的嘴,心中的温柔跟柔情被较真给暂时淹没,最好就给亲昏过去!就知道!!!
“唔……哥哥……好哥哥……饶……饶了……我……”顾素衣灵魂有些出窍,他跟傅容雪使劲掰扯,却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得再被掰回下巴之时再说出一句,“我放的!春宫图!我放的!何老头罚我抄检讨,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待着……别的、别的……没有了!唔……”
傅容雪这才放过他,他胸膛欺负,但他声音控制得很稳,比起顾素衣这略微瘦削的身板,傅容雪高挑颀长,如美玉,带了高山仰止的一道风骨,可顾素衣觉得,他就是——“你才是那个死流氓!!你放开我!不做了……不做了!”
顾素衣哭得委屈,傅容雪把人欺负哭了心头才好受,他摸干人脸上的泪,就问,“还跟我闹?”
顾素衣一双手环住人肩膀,泪眼婆娑地压在人锁骨上,不死心道:“就闹,就闹……你就欺负我孤家寡人,我一个人辛辛苦苦长大,还不允许我为自己谋条道?你有本事,丢了我,别管我,再也别理我啊……”
傅容雪哄着他,无奈道了句:“心肝。”
马车刚好停了。
顾素衣要从他身上爬起来,他语气骤变,“到了?!”
他刚听傅容雪这么叫一句,马上也去高兴地亲他侧脸,华丽丽道了句:“我的大心肝!”
傅容雪跟他说没到,他搂住人的腰,赶忙宝贝似的搂着人,又说:“累啊……”顾素衣没去问傅容雪干的到底是啥事,只知道肯定跟国库空虚,黄金在哪里有关,毕竟荣夫人的金子挖了十分之一都不到,当初的十万两白银不过是杯水车薪,真正黄金藏匿的位置,非常隐秘,他窝在人怀里,两个人手握着手,倒是一起挨着睡去了,他亲吻傅容雪的耳边,又道:“苏衾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傅容雪没睁眼,眼角挑视顾素衣,顾素衣直接被魅惑到,又亲上去了,两个人没接着闹,只是默不作声地贴在一起听对方的心跳。
因为从始至终,顾素衣手中的黄金地图,包括姬昌手中的唤情抄,统统都是复制品。
真正的地图跟唤情抄,从头到尾,都掌握在傅容雪手里。
此番回京,不为其他,只是为了兑现傅家守护江山的承诺,叶非,到底是不是那个能够守稳江山,铁血有魄力的人,傅容雪当初有没有看错人。
更为了,两个人的以后。
顾素衣不过问傅容雪所作所为,他跟随马车一路进京。
车轮滚滚流动,没入尘世的俗火。
·
拥都集市。
疾驰的骏马飞奔一路狂啸进入荣亲王府,穆思山高举一封信笺,大声报道:“夫人!顾素衣跟傅容雪已经回京!”
荣夫人脸上戴了一个黄金面具,当初割鼻之恨,她桩桩件件记在心上。
刚落座,宋宇凡打着折扇笑着走出来,直接笑问,“夫人大手笔,便是要在买黄金的位置设下重重埋伏,一举炸死那些人吗?神机营数百位大内高手,如果你这么做,您以后的身家性命,可就没个保障了。”
荣夫人笑看不出表情,她细细皱眉的样子让宋宇凡一阵沉思,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父亲!只疼爱傅易,却不曾看重于我!我不过是这帝王利益家的牺牲品,”荣夫人挑眉怒气,环顾着高高的王府院墙,眼中尽是道不尽的心酸苦楚,“我就是那只断了翅的蝴蝶!每日活在这皇城的阴影之下,从来不得安宁!”
“王位?一个走失十余年的皇子都能即位,那我哥哥呢?!我哥哥到底哪里不如傅易了?”荣夫人张开袖子绕着大厅走了几个来回,直言不讳道:“姜姒她小小一个宫女!傅宣他这样一个婢女的儿子都能踩在我的头上,我乃是一国公主!却处处遭受他们的欺辱!”
荣夫人眼中恨意缭绕,怒火冲原,宋宇凡看得心惊肉跳,他勉强追问,眉头紧锁:“先帝对夫人您不好吗?”
“这一回您如若动手,你亲生儿子也会被炸死的。”
荣夫人眼神微有泪光跟颤意,她无不哀叹又扼腕,心有戚戚又悲哀,闭着眼睛道:“古往今来,宠妾灭妻,不管是皇帝还是我家的王爷,都是这样,好与不好,也都是这样好,”她话锋又一转,不紧不慢说,“我家夫君曾抬了一房小妾到自己屋内,我看着他日日夜夜跟那女子欢好,心中实在是紧张极了!嫉妒极了!我从没看见我夫君那么色眯眯的眼神,我是他的正妻,他却从来没有瞧我一眼!”
“他嫌我色衰爱弛!我是公主啊!”荣夫人目眦尽裂了一下下,宋宇凡见她目光陡然阴狠,“而且小妾怀孕了,夫君说这是他最宝贝的一个公主!我儿子傅舟,生下来他都没有瞧过一眼……”
“所以夫君出征,等她生下孩子!我就一碗毒药把她毒死了!然后,我用同样的方式又毒死了她的女儿!一个贱种,喊我十六年母后!看着她眼睁睁死在我面前,我的心哦,真是畅快!她长得越来越像她那个贱种娘亲,她还勾引我的儿子!”
“所以,我把她杀了!我把我的女儿杀了!”
“杀了!”
“我夫君夸我贤良淑德,可真是好听极了,他到死,也不忘叮嘱我,照顾他唯一的女儿。”荣夫人攥住桌椅的手骨节发白,像是诉说一桩平淡无奇的往事。
“那我呢?!那我呢?!”
“那我呢?!”
“我是傅舟亲生母亲!我怎么能容忍别人僭越!就算是他死,他也是我生的!”
字字泣血,宋宇凡都听得不忍心,他其实想提醒荣鸢,当初既然苦恋荣亲王不放,又何苦缠着傅正不放,破坏他的家庭呢?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子应该有的品格,他觉得,如果没有荣夫人时不时对傅正投出橄榄枝,时不时求助,那傅家,也不会家破人亡,逼得路诗阳疯癫痴魔,他想,终究只是害人害己,如若当初荣鸢能够对傅宣的母亲柔和一些,又何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全是被逼疯的人啊……
如若,宋老国主未曾丢弃姜堰,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清河七年,凌若风再度领兵攻陷,血洗幽都十二州,当众将代位国主的首级悬在了北漠的城墙之上,宋宇凡只听说凌若风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滚滚扬尘,漫天沙土,烧到皇宫边境的火势一路蔓延,皇宫内太监与宫女一路奔跑,自顾不暇,灯笼像是走火的妖魂,烧得人凄厉惨叫,生生哀嚎,大柱子就那么倾倒,砸死好多人!
宋宇凡呆滞,宋家的代位国主早便跟沈琅华一样,背弃家族,背弃一切,内里早就已经是一团糟粕,国主酒池肉林,厉兵秣马,只消等到有一日合适的时机,一网打尽,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至于是谁,宋宇凡由不得多想,幽都十二州迟迟未攻陷,到底之前是人故意韬光养晦,还是有人在池塘养鱼……
这都,已经是过去式。
六年前,宋老国主纵容傅宣对顾素衣敲骨断髓,如今,是终于要死到临头,不得好死了吗?
宋宇凡用脚趾头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他看了看愚忠的穆思山跟一脸不快的荣夫人,心下大恸,那顾素衣回京,傅容雪回京,几个能有好日子过?当年紫宸殿顾素衣轻轻松松扔了傅宣的头去到门外这场景,宋宇凡挨鞭子的背又刺啦刺啦疼起来,他未必不能保得性命,只是体面着死好过暴死,他想着想着,背后渗出冷汗,不敢多思,随即便告退了。
宋宇凡只能送自己四个字——举步维艰。
况且,宋宇凡想到傅容雪拒绝,顾素衣坐视不理,他上前去求也没有用,这么心神晃荡间,一下跌到门口的门槛上,门牙磕了石头,直接摔断了。
傅舟躲在他母亲的房内,默默听完了他母亲整个风言风语,如今叶非对荣家施压,未必是多么重,叶非的话敲击在他耳畔,“你觉得你的荣家重要,还是你的阿恬重要,你若想被你母亲一辈子压到死,就好好劝劝她,别做傻事。”
傅舟不用多想,就知道这话是谁教给叶非,不是那个顾素衣还有谁?!
他嘴唇抿紧,鼻翼翕动,他发现,顾素衣从来只动手,不动口。
讲话的云淡风轻,也是先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