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雪印象中,对于父亲的印象实在是太稀薄了,他无法想象,那样的男人其实很爱他的母亲,他觉得男人爱一个女人就应该像树叶跟藤蔓一样彼此缠绕,可傅正表现爱的方式实在是太变态了,对爱人冷淡等于他爱她,这是什么歪风邪理,这又是哪个圣人狗肚子里说出来的胡话?
他的父亲对他永远都是那么冷淡。
那傅舟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吧?!怯懦又没有一点男子气概的父亲,为什么他喊一声自己就要回来?!自己是小狗吗?!
宁安府一如往常,路夫人跟傅正相对无言,路夫人始终不会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傅正口中所钟爱的荣夫人其实是自己。她已经忘记了是怎么怀上雪宁,又是怎么怀上容雪。这个世界太奇怪,让她觉得世界太扭曲,喜欢一个人愿意成为他的妻子,可这个人……
路夫人不愿意多说,一家三口就好像形同陌路。
明明之前是多好的一家人啊,只有她跟雪宁还有容雪三个人也是可以的。
傅正面色如常,他居然请傅容雪喝酒。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笑说:“过来坐?”
傅容雪固执,他摆手,心中那股多年的郁气实在是难平,便说,“不需要。”
傅正也不多做编排,却说:“怎么素衣没见到他来啊,你不跟我说我一句话吗?”
傅容雪:“我跟你从来都无话可说!”
傅正道:“你还是气我压住你,不让你去找素衣,可你要是去了,你也回不来了。”
傅容雪:“你还有脸跟我说这件事,你这孬种!任昱之死那是素衣看在我面子上不与你计较,还喊你一声傅伯伯,你居然还敢向陈千甩脸子,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做了便是做了,你承认便是。”
傅正堂堂正正,他又喝了一口酒,却说:“素衣还真被我骗到了?对陈千耀武扬威效果不错,我最对不起的唯有傅舟。”
“他是我的儿子,我最爱女人的儿子。素衣这人实诚,好骗……说两句就信以为真。”
傅容雪只觉得心像穿个洞,他说:“你当真是个畜生!”
“你说得对。但是儿子,你胆子太小了,你想剐下你爹的乌纱帽,还是嫩了些。”
傅容雪道:“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从小偏心,原先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你不疼我,你一点也不疼我。”
“你这个孬种,”傅容雪胸膛起伏得厉害,傅正眼中精光一闪,他举起酒杯,又笑说,“来,陪我喝一杯,我便什么都告诉你。”
傅容雪一生都在渴求着叫父爱的一种东西,可是,这东西他是得不到的。
他心中实在是气得慌,正打算拿过酒杯在手,路夫人突然闯过来,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傅正摇着目光,晦暗不明,在路夫人抢过酒杯的刹那,她回望起过去跟父亲一起带着儿子容雪在小屋生活的画面,那时她还很年轻,二十七八岁,日日夜夜盼着夫君归来,记着他更深露重有没有添衣,只要想到她,就甜甜蜜蜜地笑,想着明日他要回来,就舍不得睡早了。
傅正给傅容雪准备的是毒酒,路夫人抢过去喝了。
路夫人唇边吐血,她仿佛回光返照,在这些年,傅正想办法废掉了她的武功,不准她走。
她掏出桌上的匕首要往傅正的心口刺,还是没能下得去手,傅容雪扶住路夫人,眼神空洞万分,路夫人跟傅容雪说:“昨晚,我听见了荣夫人跟傅正讲话,她说如果不杀了你就直接杀掉傅舟……我好后悔啊,怎么当时她哭,我没弄死她呢……”
路夫人捧着傅容雪的脸,又在她耳边道:“我死了,你就不用记挂我了……你好好照顾你姐……”
傅容雪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他就着母亲的手把匕首插进傅正的心口,结束了他对父亲向往的一生。
傅正徒然张大嘴,“你……”
傅容雪大声道:“我不是你儿子!不是!”
傅容雪步摇得颤巍巍,他摇头晃脑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走了多久。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傅容雪脑海中还能回想起那首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说我乖。
咚一声,傅容雪往后一翻,他倒在顾素衣脚边。
·
“没事吗?”顾素衣开口问?
谢长留琢磨道,“没事,他怎么了?”
顾素衣见傅容雪躺在床上,神情痛苦,他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问问你……”
一把熟悉的剑出手,谢长留顿感脖子边一阵凉意,他无奈问:“我做什么惹你生气了?”
顾素衣见谢长留举高双手,他步步逼至对方到角落中,眼神十分凶狠地问:“好一个傅家,好一个昔日太子……”
谢长留没有在掩饰,他说:“什么时候猜到的?”
顾素衣道:“那你不用猜我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你只要知道,你今晚马上就要死了!”
谢长留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问:“有人告诉你什么秘密了么?”
顾素衣利落削掉谢长留耳后几缕长发,骤闻一阵阴风开启,谢长留还没来得及后退,苏不言对着谢长留的脖子抹了一刀,他是受傅宣指使来杀人的,只是没想到十分凑巧,会在此地见到顾素衣,两个人目光对上,苏不言砍掉了谢长留的头。
顾素衣盯着手中的第五页唤情抄。
上面写着,傅宣乃谢长留之子,想必,傅宣应该也收到了这张纸条。
等顾素衣马上转进里屋时,傅容雪不见了。
·
挟持傅容雪的人是荣夫人。
顾素衣只是想,他二哥哥不见了?
他顿了一下,二哥哥不见了?
顾素衣双眸一下变得赤红,又再度思索了下,反反复复询问了一下自己这个问题。
第一,二哥哥刚还在这里,躺在床上。
第二,傅容雪说,他不在,你还是要冷静点。
第三,二哥哥不在了。
第四,二哥哥被人掳走了。
顾素衣的戾气就是在那一瞬烧起来的,他没有时间思索什么理智,冷静之类的话题,他脑内只有一个想法跟概念,那就是他最爱的人不见了。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去死,唯独傅容雪不能。
顾素衣只觉得那片刻之间,自己要被逼疯了,他勉强镇定,眉宇间是极度不耐烦的表情,快要从火锅中爆出火的状态。
顾素衣问:“是你把人带走的?”
荣夫人道:“是,宁安王弑父杀母,其罪当诛。”
顾素衣:“很好。”
语气冰,顾素衣又说:“傅宣让你干的?”
荣夫人:“没有。不过我请了个人来教育你。”
顾素衣挑眉,他的戾气维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平衡中,旁人看来,顾素衣与平常无异,美貌至极,骄纵任性。
他的手中有一柄血染的长剑,这更加刺激他了。
荣夫人请出了宋璇玑,宋璇玑是被顾欣兰给救下来的,荣夫人想让顾欣兰当自己的儿媳妇儿。
宋璇玑得了助力就开始变得趾高气扬,就算是宋宇凡丢弃他也没有反省的意思。
荣夫人让神机营的人把刀子架在宋璇玑的脖子上,言语威胁他,“不准插手。你傅伯伯死了。”
顾素衣只听得进傅容雪的话,他道:“怎么死的?不会是你这奸婆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如此的吧,荣夫人,你胆子真的很大,你惹毛我了。”
顾素衣瞪着眼,美貌的脸上满是煞气,那疯极了的模样让一众大内高手感到心惊肉跳,一个个正襟危坐,不敢上前。
顾素衣步步逼近,挟持宋璇玑的人脚心有点不稳,宋璇玑说:“我是生你的母亲啊,不救我吗?”
临死前宋璇玑还在敲诈勒索。
顾素衣听不进去,他平静地说:“傅宣是不是跟你都说过一样的话了,只要铲除异己,一定给予好处,是吧?”
荣夫人被逼得有点害怕,顾素衣又说:“我这人呀,最无情了……哪个喜欢逼我我就让谁死。”
顾素衣把长剑刺进宋璇玑的喉咙,把她的最后几句话给堵进嘴里。
恨!就算是亲生母亲又如何!
生恩不负,死生难测。
他不是没想好好过日子。
顾素衣戾气暴涨,他早就被逼疯了,什么仁义礼智,什么狗屁道义,是他们不想让他过安稳的日子,就算是他狠点又如何?!
大内高手就是在这个时候动的手,几十个高手团团围住顾素衣,招招狠厉,宋璇玑往后倒,直挺挺地跟死尸一般往后倒去,荣夫人赶忙往后跑。
顾素衣一脸杀了数十人,碰到那个不高兴的人,一巴掌扇得人东倒西歪,回过头就把人脑袋一刀给剁了当球踢。他有一根神经不能点,不能碰,那就是傅容雪不见了。
他知道,他跑了,傅容雪也会追着他来。
顾素衣绝对不允许傅容雪主动离开自己,那样他会把傅容雪大卸八块。
他说到做到。
傅容雪去……有事去了,他打着哈欠闻见一阵打斗声,心道实在是不好,他家小甜心大开杀戒了,荣夫人惊慌失措往屋外走,傅舟就站在远处看着她,傅容雪拦住荣夫人,笑着说:“你等着死吧。”
那声音实在是太像开玩笑,荣夫人马不停蹄打跌走了,甚至都在门槛摔了下。
刚刚傅容雪跟傅舟说:“你母亲从来都不像你说的那般温良敦厚,不信你瞧,看她怎么对顾素衣。”
傅容雪慢吞吞走过去,他喊了声:“乖素衣?”
顾素衣猛然清醒,他一下感觉特别难过,眼泪马上涌出来了。傅容雪张开双臂,把心爱的人搂进怀里,又说:“我回来了,别怕,实在是头疼得紧,就去了趟外面吹吹风。”
顾素衣可不觉得,他看见了傅舟,便道:“你能不能快些把这些人弄死啊,找我麻烦做什么?”
傅容雪看见地上躺着的宋璇玑,展眉笑了下:“你把楼国公主给杀了,你怎么想你外公交待啊?”
顾素衣烦得很,脸臭了,他龇牙咧嘴恶狠狠道:“交待?!我要给什么交待?抛儿弃女,她做的哪件事让我如意了?逼我,以亲情之名勒索我?明天就反目,你信不信?”
傅容雪倒是觉得顾素衣说得对,他赶忙对着顾素衣亲了口,又认真抹去他眼皮的血迹,最后又是抱起他离开了这处地方,他去到了一处安静能通风的居所。顾素衣坐在傅容雪的腿上,又开始缠着他,一双手吊在傅容雪的脖子上不肯下来,顾素衣呢喃道:“我不是楼国人……但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声音脆弱极了,傅容雪亲他,亲他的眼皮跟他的嘴角,跟他脸贴脸,他说:“可我还是傅家人,你说怎么办?”
他的声音可怜又焦躁,听上去也脆弱极了,顾素衣着急地说:“你不是要带我回家吗?六年前你就说带我走,你怎么说话还是不算数。”
傅容雪笑容惨淡,“我本来就没有家,你让我往哪里去。”
顾素衣紧抓着他的后背,一度问:“把傅宣杀掉好不好?你去当皇帝,好不好?”
傅容雪很坚持,“我不感兴趣,我只要你。”
顾素衣越发焦渴,他一双手无处安放,“我求你,你把他给剐了不行吗?”
傅容雪握住他的手,亲他的手背,他说:“你不想吗?”
那声音仿佛有魔力,让顾素衣失神。傅容雪在他耳边诱哄,话说得又轻又柔,他道:“我现在名声还可以,荣夫人不敢把这件事给说出去,但荣夫人逼迫傅相杀死亲生儿子的消息那就是不胫而走,现在就是安安生生的嘛……”
傅容雪让顾素衣跪坐在自己身上。对方身体软绵绵的,他吻住他的颈侧,又说:“哪朝一日你做到了,我就是你的了。”
顾素衣颓丧,也不知道那种巨大的不安全感从何而来。
他一双手环住傅容雪的肩膀,脸搭在他锁骨上时表情凝重,他道:“其实杀人不好。可活着也未必如意。”
顾素衣嫌弃傅容雪的锁骨硌下巴,转身又不让傅容雪跟他亲近了。
可过会儿又觉着天气阴森森得紧,又跟贴脸亲亲。
傅容雪乐了,却问:“嫁不嫁?”
顾素衣:“嫁!”
傅容雪才泪流满面。
他的家庭其实很作呕,不必粉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