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将军府。
药汤味浓烈,苦得人发涩发难发狠。
傅杨猛地咳了几声。
傅正冷冷看着他,路夫人空前地跟他站在了统一战线,在他们过去的经历中,父亲掌控欲极强,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傅杨:“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我还没死,你们居然不敢将顾刹死的消息告诉我,我到底是对你们太纵容了!”
傅正侧耳跟妻子路夫人说:“容雪呢?把他喊回来……”
他不一定能招架得住,但傅容雪绝对可以。
傅正不想跟父亲起正面冲突,他父亲鞠躬尽卒,堂堂正正了一辈子,最后却得了疾病,路夫人劝说他不要再逼容雪,傅正无奈说我哪里还能逼迫他啊,他不弄死亲爹我就算好的。
路夫人冷冷道:“你只是不关心雪宁罢了,荣恬死了你对荣夫人又开始上心了,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女儿?”
傅正跟路夫人是指腹为婚。
他过去喜欢荣夫人,乃至于像先帝傅易求过一桩婚的,可惜……
傅正道:“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哪里对不起雪宁了?!”
路夫人说:“你对别人的儿子那是百般疼爱,却以死相逼自己的儿子,傅正,我他妈瞧不起你!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傅舟是傅正的得意门生。
傅容雪的功夫多半是路夫人教的。
傅正辩驳道:“我哪里对容雪不好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非得提上台面不可?我是跟荣鸢订过婚,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一定要现在说不可?”
路夫人平素跟傅正扮演相敬如宾的角色,她扬眉道:“那雪宁被关到宫中三个月,你去看过她吗?若不是素衣回来,你想让他让那沈贵妃欺负至死是不是!”
“路诗阳!”傅正一声怒喝,傅容雪跟顾素衣赶到侯府时,便是看到他们两个人怒气冲天的模样,傅容雪简直头疼,顾素衣推他说怎么又在吵啊?
路夫人以前是混江湖的,她对蛊虫植物类十分熟悉,也跟姜堰是故交。
原先傅容雪想让路夫人帮忙看下顾大顾二的尸体,但现在失策了。
顾素衣见惯了吵闹,却忽而听到傅老将军暴喝一句:“孽子,还不给我跪下!”
顾素衣看见傅容雪目光与他对上,眼中是他熟悉的冷淡跟嗜血,他醒神,忙去拉他,道:“怎么,你要搞叛变啊?”
傅容雪拉他去到傅老将军面前,而且是堂堂正正跟自己并列,他侧耳在顾素衣耳边说:“你都叛到我军营去了,变不变,都无所谓了。”
顾素衣见他还有心情调笑,心中叹息了声,他有点怕傅杨,这人眼睛是揉不得一点沙子,早些年知道他的存在直接拿军刀要砍死他,说他罔顾人伦,忤逆不孝云云。
怎么说,为人过于板正笔直了。
但他现实不大怵,他得替傅容雪说道说道。
顾素衣道:“什么叫孽子啊,大将军您对顾刹不是比对容二哥还上心么,他是你得意门生,他本身就与姬臣联手夺了前线容二哥的粮食,还伙同朝廷命官欺男霸女……有点奇怪哈……我容二哥被蛊虫折磨了半个来月,都不见大将军您问候声,怎么顾刹死了就急冲冲向他问罪了……”
傅容雪那表情无比满意,心想护犊子那还得是自己亲自宠出来的比较好,他刚想说什么,顾素衣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刹才是傅老将军的亲生孙子呢……”
傅杨起身,对着床板重重一拍!
“朝堂之上,岂容尔等玩笑,信口胡诌!”
顾素衣一愣,他不过……不过就是胡乱说一把啊,怎么……
傅容雪轻敲他后脑勺一把,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俱是觉得不对劲。
顾素衣退后。
傅容雪向傅杨行礼,皮不痛肉不痒地道了句:“祖父好。”
虽然他名声传出去是挺不好惹的,但傅杨与他关系其实很不融洽,前者就像他家阿宛所说的那般,对顾刹极为照顾,他父亲傅正又因为荣夫人的关系对傅舟也极好,母亲生性好强,与父亲不和谐了这些年……
如今,傅容雪是来替顾素衣问些真相的。
他也很奇怪,顾刹平素与他家小混蛋井水不犯河水,怎地突然起了杀心?
他道:“祖父,我五年前答应回家时您就曾答应过我,我要素衣安全才去边疆打仗,如今顾刹若不是听了您的指使,我不信他敢动手。”
傅杨冷笑,他年过五十,精神矍铄,虽在病中,眉宇间的霸气犹存,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欺我身在病中,制不了你了?!”
傅容雪啥事都好说,顾素衣痛了伤了那就是不行。
他转身便道:“那我走了,祖父您静养,我与素衣改日再来看您。”
全程不超过一刻钟,傅正与路夫人原先就挨了顿骂,傅杨也一直苛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两个也自知没趣,仔细安排了太医跟照顾的丫鬟,也赶忙走了。
傅杨怒喝:“你们要是敢查下去!皇帝会要了你们的命!”
“回来!你们给我回来!”
每回傅容雪跟傅正来看傅杨,都是这样子,顾素衣与傅容雪肩并肩走着,荣夫人却在这时与他擦肩而过。
砰!
荣夫人在傅正面前跪了下来,顾素衣心想天真不赶巧,他还没问路夫人蛊虫一事呢?
傅容雪摸他脸,紧了紧他身上的白袍,低语在耳边说:“不觉得奇怪么?怎么顾刹突然要杀你啊,那顾大跟顾二也死得莫名其妙……”
顾素衣掐他,“你父母搞内讧,我可不想管……”
傅容雪说,“先看看,蛊虫不是荣夫人给的么?”
随即荣夫人便是哭哭啼啼跪在傅正面前,她不停磕头,脸上是满目的哀伤与无措,像是被人抽断了全身的骨,往昔华美的装饰跟容颜此刻颓败。
花开到荼蘼,一路凋谢,向死而不得。
荣夫人穿了红衣,像是冥婚的红色丧服,她哀哀切切,颧骨一道猩红的泪痕。
“傅正,我求求你,帮帮我,我女儿荣恬死得好冤啊,她才十六岁……我辛辛苦苦养她到十六岁,你就看在昔日你跟傅恒是同窗好友的份上,你救救我的女儿……”
顾素衣见状,心想荣夫人是极为疼爱女儿的,这模样,怕是失心疯了。
不触动是不可能的,他正打算去扶她,没想到平素跋扈嚣张的路夫人却在此刻弯下腰,她软了神色,拿起粉红色的手帕擦了擦荣夫人的脸,轻言细语道:“荣夫人,好生注意休息,不要乱跑,此事交予阿宛跟容雪去办……”
顾素衣一愣一愣,傅正正在跟傅舟打招呼说话,神态自若,他们说起荣夫人的病情,又说荣恬已经下葬,但是侍女又失踪了。
傅容雪对他说:“怎么都撞一块了,你不是跟我说你救到的侍女回拥都了么?”
顾素衣心想他姑姑路夫人就是嘴硬心软的主儿,只是傅正也太不会哄人了。
他道:“回去让姑姑看看那条蛊虫,我也觉得不对劲。”
傅容雪去揽他的腰,顾素衣格住他手,然后拧眉诘问:“大城里都说你的那些破风流韵事——我怎么不知道有人给你传得这么邪乎啊,你打仗辛苦得死,有人坐吃山空也就算了,怎么不带上我一起风流啊……名声一起烂嘛……”
傅容雪强力搂他入怀,他笑道城中大魔头曾垂心一个追不到的美人,恨不能为其死。
“你在江湖上就没对谁说你心属之人是我吗?我疯不疯的,那还不是看你么……”
顾素衣回想昨晚那画面,他觉得傅容雪风不风流倒是其次了,有点疯确实是真的。
他又说,那姚策看你不惯呢,怎么最近老给你找麻烦呀,我都退隐江湖快要销声匿迹了……
傅容雪给他扛肩上,顾素衣肚子被硌得疼,他拍对方的后背,骂说:“你怎么老是这么霸道!动不动抱我亲我,我让你这么做了么!”
傅容雪扔他上了马车,两个人跟小孩子打架似的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争着坐一条凳子。
顾素衣说他不务正业,一心整他。
傅容雪上下其手,弄得人哀嚎不断,顾素衣喊我疼,你放开!
他手腕红通通一片,傅容雪一手摁着让他抹点药,他道:“那你说说,荣恬之死跟谁有关?”
手不小心撞到假山那头去了。
顾素衣仔细想想,他趴在傅容雪膝盖上,眼珠子全是算计的光,他道:“你让徐冽跟我去黄达的酒楼……就说城里的山贼进来了,要搜查……”
傅容雪摁住眉心,他神色担忧,摸了摸顾素衣的脸道:“我还是跟你去吧,万一黄达要是死了怎么办?”
顾素衣抽他膝盖,让他给自己挪点空,傅容雪不让,他说那边不是有位置吗,你怎么老是喜欢跟我挤……
顾素衣笑,他说我就爱跟你一起,谁对你不好我弄死谁。
傅容雪想起了他姐姐傅雪宁,他姐姐爱慕凌若风但对方只是把她当妹妹,一心只想打仗。
要是他姐性子像素衣这样子,拿得起放得下,说不定也不会任他祖父摆布了。
顾素衣道:“那姚策想娶雪宁姐,傅杨也忒不是个东西,竟然敢瞒着你让二人私自见面,万一姚策要是一时脑热,做出丧尽天良的事……”
傅容雪说:“还不改改称呼啊,好歹他是长辈……你啊你……”
顾素衣掀开轿帘无聊看外面,在傅容雪话语声刚落之时,他看到了顾老夫人从傅杨府中的侧门偷偷摸摸猫着腰出来。
那神情鬼鬼祟祟,就跟做了大亏心事似的。
他眼神微凛,便是抱着胳膊跟傅容雪强行挤在一张凳子上,他说:“难怪,你要让我跟你来你爷爷这里,那沈夫人竟然是傅杨放的?夫君说说看,有何高见?”
傅容雪:“不觉得顾刹跟我祖父长得有点像么?”
顾素衣险些摔下去,傅容雪搂住他,眼神是微微的埋怨,像是在说又不小心。
“你开玩笑呢?”顾素衣冷汗直流。
“传闻当真?”
“我只是猜测。”傅容雪别稳他的耳后发,心绪平稳缓和,却是毫不迟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