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雷劫落完时,季渺渺只觉身体不属于自己,仿佛是燃尽后的一捧灰烬,风一吹就要飞走,她撕下身上最后一张防御符,吞咽口中的丹药,过了一会儿,方觉得好受不少。
她缓过神来对两人说:“小念,云声,我走了。”
沈秋念早已把灵根还给季渺渺了,可她却好像还有话要说一样,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念,其实我都知道。”季渺渺先一步打破沉默,看着沈秋念的眼睛,柔声开口:“我一直以为你有所图谋,可是你没有。”
沈秋念闻言一愣,却见她又笑了起来:“所以,等我回来吧,记得顺便帮我报个平安。”
此时,乌云已经消失不见,明媚的阳光再次洒落大地,天边,绚丽的七彩祥云汇聚在一起,更有一道仿若云梯般的光芒凭空出现,就那么静静地悬在半空,似乎正满心期待着某位飞升者的到来。
而季渺渺却不急不缓,还用发带给自己绑了个侧麻花辫,编完还顺手拍了拍发尾,确认没有一丝凌乱,她才重新执起剑,脚尖轻轻一点地面,整个人瞬间变得轻盈无比,仿若一片被春风托起的花瓣,乘风而起,朝着那云梯去。
女子的周身被淡淡的白光萦绕着,越往高处,越觉得□□正在一点点消散,最后好像只剩下一缕轻盈的意识,于是她踩着云梯,脚步变得轻盈,连爱恨也变得轻盈。
她无法解释此刻的心情,是开心,还是痛苦,好像都没有。最后,一缕轻风吹起她的发尾,她回头看了一眼人间,用那双温柔的、带笑的眼睛。
她终于敢回头看了,她终于,不用再回头看了。
再入目时,便已是云端之上,此时,一群仙人早已等候在此,为首的仙人满脸笑意,声音洪亮地说道:“今日,天庭祥云汇聚,新仙降世,我等恭迎‘明烛上仙’飞升而来。仙路漫漫,君自此位列仙班。上仙浩然仙风,日后必定在这仙界大有可为——”
“等等,您先别念了。”季渺渺扶了扶额,打断道:“天道在哪?而且为何我的称号叫‘明烛’?”
谁给她取的?她要自己取。
“额……这个。”那仙人被她问得一愣,叹气解释道:“实不相瞒,吾等前段时日一直受天道影响,力量也是刚刚才恢复,且未曾见过天道,但料想祂应当在主君处,至于称号,是主君亲自赐的。”
行吧,看来有人更想让天道死。
于是她开始闲庭漫步起来,随意地打量这天庭的模样,各座宫殿,如日月之辉,但精细程度也有区别,但怎么看来看去,又是君君臣臣那套。
除了看着有钱,也就那样吧!
季渺渺忽然有点想笑,也没什么,就是想回家了。
脚步一顿,她险些被一道灰色身影撞上。
“季渺渺救我!”如果天道能发出尖叫,此刻一定已响彻云霄。
“你怎么还没死?”季渺渺剑尖直指天道,大有一剑刺下去的架势。
“我不能死的,我死了这个世界就不能运转了!”祂道。
季渺渺咬牙:“都说了这个世界跟我没关系!”
她话音刚落下,一道从容的声音传来,如同古韵奏响:“给我滚回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女子凭空出现,她头戴华丽的玉冠,细长的眉毛微微下压,双眸深邃而明亮,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禁为之折服,行走间衣袂飘飞,却不失庄重。
“主君?”季渺渺问,话音一转:“您认识我?”
而那灰团子趁机躲到季渺渺身后,还在她背后蹭来蹭去。
季渺渺握剑的手紧了紧:“……”
主君没有回答,仿佛在想什么重要的事,从头到脚打量着季渺渺,那目光虽然锐利,却不让人觉得冒犯,许久后,她终于开口:“不算认识。”
季渺渺握剑的手又紧了紧,终于好似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恭敬道:“祖母。”
白苍闻言只是略微点头,手掌一翻,那灰团子被迫去到她的手中,她问季渺渺:“你打算怎么处置祂?”
“我吗?”季渺渺眨了眨眼,认真道:“我承认,我的确想让祂死,因为祂害了很多人,包括无辜的百姓,包括我和阿娘,但是想想,死太过轻易,而且祂应该死不掉,所以好像没什么必要。”
“行,依你。”白苍送开了手,那灰团子立即往季渺渺怀里钻。
白苍见状,不禁感叹:她果然的被天道偏爱的孩子。
可紧接着,她就听见季渺渺对天道说:“我可没说要原谅你。”
季渺渺抬起眼眸,唇牵着,却感觉不太高兴:“祖母,我其实有点生你的气,只不过我没资格,而且平心而论,你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作为母亲,白苍当年的确是抛下了柳时雪,可是,难不成她就应该选择孩子而放弃飞升、留在人间吗?季渺渺觉得,如果是她的话,她也宁愿阿娘抛弃她。
她首先是柳时雪,才是她娘。
只是人心难免有所偏颇,总会偏向爱得更重的一方,所以她难免觉得生气。
白苍只是静静地看着季渺渺,她似乎明白了为何天道会如此偏爱这个孩子。
“渺渺,你的名字很好听。”白苍说了这一句。
季渺渺点头道:“谢谢。”
她也觉得。
白苍道:“反正你想住哪里就随意挑选吧,想干活就干活,不想干就算了。”
说完后,她便不见了。
天道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小声开口:“主人,要不你来当天道吧?”
不为别的,祂真觉得季渺渺挺适合的,多情又无情,表面上看着热情乐观,但内里却淡漠。
只可惜季渺渺让祂滚。
她才不想当什么天道,万一被分裂成两半了怎么办……
此时,回到内室的白苍开始运转失而复得的力量,她有些失神地,努力压下纷乱的思绪。
几百年前,她历情劫下凡,遇到柳闻辉。回到天庭后,原本的主君突然发疯,天道也因此分裂成两半,为了稳定天庭,她亲手杀了他,成为新的主君。
只是后来被天道给计算了,直到天道意识重新合为一体,祂把吞噬的力量都归还给原本的仙者,白苍才重新迅速掌管起天庭来。
所以她一开始是不是想见她的孩子来着。
算了,不重要了。
……
季渺渺真就挑了一座空的仙庭住下,还大肆张扬地弄了个牌匾。
——明烛庭。
好巧不巧,旁边的邻居还是她见过的净世尊上,她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世界还是太小了。
很快的,天庭又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她也无所事事地体验了两天仙人的日常,终于在白苍给她安排职务的当日,她决定要下凡了。
说好的不想干就不干呢,原来是骗她的,季渺渺暗中腹诽。
白苍自然是不舍得放人的,她冷声拒绝了她,身上的威压快要压得季渺渺喘不过气。
此时季渺渺乖巧地坐在软榻上,她今日身穿烟紫色云绣衫,乌发半束起,几支珠钗作缀,光泽动人,浑然天成的仙资,可谓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她对着白苍温顺开口:“主君大人,我会回来看您的,您就饶了我吧。”
白苍听了,沉默许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大手一挥,便让季渺渺滚回了人间。
她看着季渺渺消失的方向,默默叹气:这样纵容孩子真的好吗?
忽然回到中原的季渺渺:“?”
好吧,她本来还以为要磨很久才能回来呢,没想到祖母还是心软了。
仅仅在仙界待了两日,人界已经辗转了近二十年,再次回到人间,放眼望去,整片大陆又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虽然她让天道去修星澜的裂缝,但无论怎么说,世道要平衡,就一定会有善恶、衰败,所以这大概这是暂时的繁荣,至于能持续多久,谁知道呢。
忽地,风中吹来一朵桃花,季渺渺感觉身体某处的印记微微波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翘起唇角,漂亮的眉眼一弯。
因为——有人来找她了。
*
三年后。
孚还峰。
季渺渺在人界呆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回峰,如今峰内景色愈加春意盎然,山上绵延不断的青葱,桃花一簇一簇地盛放,人间景色难以媲美。
恰好又到了纳新大比的日子,今年来参加的人特别多,山脚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山阶上依旧烟斜雾横,仙气飘飘,但这一次,不是喷的水雾,而是实打实的浓郁灵气。
季渺渺没去凑热闹,而是到长老居找两位长老唠嗑。
“小念,云声。”
她言笑晏晏,看向互相扯着彼此头发的沈长老和孟长老,两人见到她便立即松开了手,端端正正地站好了,毫无长老风范。
然而此时又走进来一人,他骨节分明的手里端着一碗红豆羹,嘴角漾着浅浅的弧度,一言不发地盯着季渺渺,迈着颀长的腿,缓步向她走来。
微风吹动他高高束起的墨发,待他眼角处那颗小痣离季渺渺越来越近,于熄才堪堪停下,嗓音有些散漫慵懒,微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在她耳畔响起:“师姐。”
“尝尝是我做的好吃还是司衡师兄做得好吃。”
他着重强调了“司衡师兄”几个字。
季渺渺却没接她的话茬,而是看向于熄的唇。他的唇角破了一小处,周围的皮肤微微红肿,在这张堪称完美的脸上有些突兀。
然后她笑了起来,道:“师弟,你做的带着一股酸味。”
于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喉结滚动:“嗯。”
此时,一位陌生的弟子出现在门外,鼓起勇气对着季渺渺说了一句:“季师姐,有人找你。”
季渺渺转身出去,问那位弟子:“又是萧无际?”
于熄握着碗的手紧了紧,差点把碗捏碎。
那弟子不敢直呼萧无际名讳,只道:“不、不是萧长老,是一位姓王的姑娘,她持着信物。”
季渺渺这才想起来,前段时日她帮师妹采灵植,那灵植在雪山之巅,虽然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但她却意外在山上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王秋净。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样子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不过,季渺渺有些意外会在这里看到她,便问她为何在此处。
王秋净不吭声。
见状,季渺渺也没勉强,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听见王秋净道:“这里的日出很美。”
原来她这些年是游历四方去了啊。
季渺渺笑着朝她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扔给她一个信物。
“可以来孚还峰找我。”
平时找她的人太多,见不过来,只好靠信物来辨认了。
说罢,季渺渺便走了,她还以为王秋净不会来找她呢,没想到还是来了。
她收起思绪朝那弟子点点头,随后身形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阵风。
王秋净找她,原是因为她写了一本游记,刚好路过孚还峰,便想着来送给季渺渺。
季渺渺有些受宠若惊:“我吗?”
王秋净咬牙:“爱要不要。”
见她转身欲走,季渺渺急忙拉住她,轻笑道:“别啊,我开玩笑的王姑娘,不是说要看看孚还峰吗?走吧。”
于是她真的带着王秋净逛了起来,像逛街一样,好在孚还峰不算很大,走了大半日终于走完。最后,王秋净说还有事要忙,便匆匆离开了。
暮霭沉沉,残阳落在季渺渺身上,她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慢悠悠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风雪阁,她没敲门,只是喊了一声“师母”便推门进去了。
只见谢蓉与又在院子里喝她那茶,季渺渺走过去坐下,安静地看着谢蓉与沏茶,两人一言不发。
“师母,你怎么不飞升啊?”季渺渺问。
“你还好意思说我?”谢蓉与看向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无语道:“你自己不也跑回来了。”
“也是。”季渺渺挑了挑眉,饮了一口茶,只觉得苦涩瞬间在舌尖蔓延,又带着淡淡的清香。
谢蓉与有些犹豫:“你娘……她怎么样?”
“她很好啊!”季渺渺放下茶杯,歪头一笑:“我把玄灵根给她了。”
谢蓉与愣了愣,倒不是意外她会这样做,而是意外柳时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