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渺渺还从她爹口中得知了一件关键的事。
季深青如今的修为已经变得和元婴相差无几,原本接近飞升期的修为全都渡给柳时雪修复灵根,只因柳时雪是单一玄灵根,灵根受损严重的她只能慢慢恢复。
与此同时,季深青还要用灵力来维持这个用秘宝开辟的小世界,小世界与他的神魂绑定,所以他的本体不能离开。
这也是柳时雪看上去没有病气,而季深青看上去这么憔悴的原因。
这小世界最特别一点在于:时间流速与外面不一样。大概是这里面过了一年,外面才仅仅过了十天的样子。
所以为了等柳时雪醒来,季深青已经在这里待了几百年了。
很难想象,像他这么一个平日如此聒噪的人,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等待。更可怕的是,连痛苦都是清醒的,只有缥缈的未知在等着他。
季渺渺扪心自问,她好像也很难做到。
但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选择这么做。
所以她只是问他:“爹你修为没了不难过吗?”
季深青歪了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笑着吐出三个字:
“不在乎。”
话虽这么说,可是怎么可能不在乎呢,季渺渺想。
一夜之间,从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沦为平凡之辈,妻子昏迷不醒,女儿也日渐疏远,每日睁开眼,只觉物是人非事事休。
所以他不是不在乎,只不过更在乎的是阿娘罢了。
至于为什么在这待了几百年还没疯,季渺渺一开始也不太理解,直到小世界中十年光阴匆匆过去。
她亲身体会到了其中的原因。
——因为爱。
这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和季深青很默契,从来不提柳时雪什么时候醒来,只是心知肚明地等待。
季渺渺有时候天天找阿娘碎碎念,有时候会几个月时间都在入定,这么一来,这十年也不算无聊。
何况时至今日,她那些被篡改的记忆,以及遗忘的过往,都已经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她好像生怕以后没机会似的,把这辈子能说话都一股脑对着柳时雪说完了,包括但不限于:
对季深青的吐槽、她从小到大的糗事、修炼时的一些心得、介绍了沈秋念和孟云声等几位朋友、孚还峰每一处的景色、甚至连在膳堂吃了什么都说了。
而至于那些疼痛和悲伤,她不想让阿娘知道。
倾述是一个很好的药方,这十年来她的内心越来越平静,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成日紧张兮兮。
她偶尔会想:如果阿娘某天醒了,见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她,而且她绝对不能哭。
就在她又一次找柳时雪念叨的时候。
季渺渺坐在床头的小凳上,春光正盛,午后和煦的阳光撒在她的脸颊,连肌肤上的绒毛都泛着暖意。
“娘,我修炼回来啦!你猜我今天为什么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因为昨晚爹偷偷喝酒被我发现了!然后我开始和他拼酒,最后我喝醉没忍住哭了,他笑话我丢脸。”
她小声“哼”了一下,声音越来越弱:“其实他自己也偷偷哭了,还以为我没发现……”
很快,她又理直气壮起来:“更过分的是,他每天晚上都把我赶回自己屋内,不让我跟你一起睡。”
“但是我大人有大量,我才不和他计较呢,之前我还小的时候,他就老是耍这种心眼,还好我知道阿娘最喜欢的人是我。”
——“嗯。”
一声轻柔的回应传来,只见柳时雪半靠在床头,眉眼带笑,回答了她刚刚所说的话。
季渺渺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瞪大,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微张的嘴唇半晌都没能合上。
眼泪落下,明明说好的不哭,她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但是这一次,不是因为难过。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什么坚强不坚强的,她通通不要了。
于是她又哭又笑,哭花的小猫脸皱成了一团,也不在意眼上的眼泪,扑到了柳时雪怀中。
柳时雪抬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女儿的后背。
“渺渺,对不起。”
我还是没能陪你长大。
*
静静站在门外的季深青凝望着屋内的两人,其实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柳时雪的醒来,只不过,许久后他才缓缓走了进去。
此时季渺渺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她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睡梦中似乎也满是喜悦。
柳时雪对季深青摇了摇头,怕惊醒季渺渺,所以声音很轻:“出去说吧。”
然而,就在她轻柔地关上门之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面前的季深青虽然很想抱紧她,但又不敢用力,向来强大的男人此时变得无比脆弱,他俯下头,短短的胡茬扎到柳时雪的脖子上,带着一阵痒意。
“阿雪……卿卿……娘子。”
不知为何,他固执地喊了柳时雪很多遍。
柳时雪打断了他,她抬起手,轻轻捧住季深青的脸,让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中藏不住的慌张。
“我在。”她说。
“嗯。”季深青庆幸地笑,“你在。”
他原本想着,再见柳时雪时定要好好收拾一番,以最好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但此刻他私心作祟:想让她对自己有那么一丝心疼。
而且,他太想见她了,等了几百年,却连这一刻都不愿再等。
柳时雪看着他那双淡色的眼睛,没有问他为何变成这幅样子,也没有问他为何修为尽失。
因为她都知道。
这几百年来,季深青对她说了很多话,渺渺也是这样,他们父女俩都很能念叨。
所以她都听见了,即便没听到,她也能猜出个大概。
此时,季深青忽然狡黠一笑,对她说起正事:“阿雪,星澜那边的裂缝越来越大了,好在谢蓉与还在修补着,不至于这么快危及人界。”
什么?
屋内的季渺渺闻言一惊,其实她在季深青进门后就醒了,只是不想打扰他们,没想到听到了这段话。
刻意得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一样。
星澜是什么地方?裂缝又是什么?而且为什么听上去娘和爹和师母是旧识?
沉闷一声传来。
季渺渺推开门走了出去,入目便是季深青那幅憔悴又可怜的模样,她暗自咬了咬牙。
谁准他对阿娘卖惨了?
她立即将其余疑惑抛到脑后,当务之急是——向阿娘撒娇,夺回她的注意力。
季渺渺委屈道:“娘,我想你了。”
季深青:“……”
话音刚落,身穿素雅紫烟罗裙的柳时雪抬手摸了摸季渺渺的头发,嘴角挂着浅笑,眼里却满是心疼:“渺渺,我也想你,一直都很想你。”
“我常常想,我们渺渺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我也曾希望你成为一个聪明、善良又勇敢的孩子。”
“但当我再次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不需要用这些词语来描述你,你已经成为了很好很好的自己。”
“所以渺渺。”她顿了顿,神情认真:“你不是我生命的延续,你不需要、我也不希望你成为我,你只需要成为你自己就够了。哪怕被别人谴责,我和你爹也会永远爱你。”
季渺渺怔愣着看阿娘。
只需要做自己,原来是这样吗……
有很多时候,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想起阿娘,忍不住想:如果是阿娘的话,她会怎么做?
凭着这个,她一步一步地走过稚气,但这么多年的伪装,她骗过了自己,却没能骗过阿娘。
柳时雪温柔的目光落在季渺渺脸上,让她想到轻轻飘下的绒雪,怎么也不舍得让它融化。
“渺渺,其实你想得完全不对。”
“你或许不知道,你早就已经是一个聪明、善良又勇敢的人了。”
闻言,季渺渺弯了弯唇。
对啊,无论怎么说,她季渺渺一直都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她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份独属于她的坚定与果敢。
“娘。”
“那天对你出手的人是谁?”
她不再害怕,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害怕了,即便阿娘可能不希望她卷入此事,但她心意已决。
而柳时雪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苦笑道:“是我表兄,魏明。”
魏明,季渺渺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十分耳熟。
“他是不是有个亲戚叫魏帆……?”季渺渺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这是他儿子,修为不过元婴罢了。”季深青冷声开口,“而且魏明早就死了。”
季渺渺听懂了,她爹的意思是:他早就报过仇了,但如果她觉得不够的话可以找魏帆算账。
不过怎么看,那个在秘境中连当时的自己都打不过的魏帆,似乎与这件事无关。
季深青见她这幅样子,低声提醒道:“季渺渺,你可以管这件事,但是现在魏帆也下落不明。”
“至于你想找他还是想杀他都可以,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以自己为先。”
……
深夜。
季渺渺双臂张开,随意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自己的配剑发呆。
倏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沉入了气海中。
季渺渺抱着手:“小白。”
半盏茶后,那个白团子才出现,祂见到季渺渺下意识道:“怎么了主人?”
季渺渺:“?”
怎么连主人都喊上了?
但她也没放在心上,单刀直入地问:“你知不知道魏明是谁?”
季渺渺总觉得这个“小白”肯定知道不少东西。
白团子支支吾吾道:“不……不知道。”
季渺渺提起祂的身体,冷笑道:“不说你就给我滚出去。”
这句话很有震慑力,白团子立马就求饶了:“不要啊主人!”
“我知道他,他还没死,但至于他在哪里——”白团子摇了摇身子,“我感应不到。”
季渺渺闻言放过了祂,声音温柔下来:“小白啊,那你知不知道星澜的裂缝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