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的脚步声在黑夜中响起,沙漠森冷的狂风与沙暴将他的脚印掩埋,也把少年推翻在地。
蓝发的少年咬着牙从沙粒中抬起脸,支起身体踉跄着往前逃去。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必须设法处理当前的困境……”
醉心于技术的实验员,终于体会到了真正的恐惧。
在久远的年岁中,他也曾是平凡的人类。尽管他的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使他不止一次地遭到驱逐与呵斥;理性永远以压倒性的优势居于他意志的绝对上风,让他坚定地走在他的“道”上。
技术成熟的那天,尚显青涩的少年被独立出来。作为本体的一部分,切片展开属于自己的研究。
……直到现在。
邪眼已经被来人打碎,后者追着他逃了很远,就像戏耍猎物一样。
呼啸的尘沙中,他听见了异样的风声,如同猛兽的嘶吼——
势大力沉的一刀破空而来!
“咔——”
贯耳的风中,他应该是听不见的;但他真切地听到了,那一刀确实斫断了他的肉与骨。鲜血飞溅而出,少年重重摔倒在地,再也无力挣扎起身。
执刀人发出一声嗤笑。
“无论多少次都让人惊喜。自诩要创造神明的恶魔,血液原来与常人一样温热。多托雷,你看到了吗?”
博士面色苍白,艰难地平复呼吸,强迫自己露出象征性的笑容,试图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态度,给自己骗些换取转机的筹码。
“看来最近切片们忽然消失确实是你的手笔。你在问我,还是问我的本体?……你隔绝了我与其他切片的联系,应该不是为了折磨我这么简单。”
“为什么不?”倾奇者手中长刀微抬,刀尖挑起少年的下巴,“手刃自己的仇敌,将他撕碎、凌迟……多么令人着迷的快乐。”
少年艰难地侧过头,“根据推测,你应该去找你的爱人才对……‘我’让你仇恨,却不够重要。”博士仰头看着倾奇者无比美丽却格外冰冷的容颜,“你忽然能精准捕捉我们的存在,是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倾奇者不打算对死人说谎。
与风间华告别的半年间,没有了诸多顾忌的他,只是在动用全力,日夜不休地搜索切片的踪迹而已。
人偶只需要保证自己能量充沛。他不需要那么频繁和细致的保养,也没必要时常休息。作为武器,适当的过载是必需品。
抢出的一分一秒,累积起来却将追查过程大幅缩短,能比博士的行动更快一步。
凡俗的刀刃上,雷光渐明。
深蓝近紫的双眸在黑夜中泛着亮光,攫住了他的所有视线;博士在胸口的剧痛中死盯着他的眼睛,听见倾奇者为他宣判:“作为一件垃圾,希望你能多一点被回收的价值。”
完整的记忆被剥离出来,在倾奇者面前呈现。
博士的切片技术源自风间华。
晶石生命体在不变换形态时,身体与常凡的生命一般无二。但当他崩溃、分裂,自晶块上剥落的每个碎片,都有其独特的面貌与见解。
看着新生的风间们和自己吵起来,博士意识到:他预想过的某项技术,或许有了最佳的范例。
多托雷自他的裂解展开研发,最终将自己的身影投映为无数切片。
若将一个人的一生比作一本书,他先是复写了自己的每一页,再将“博士”作为“大纲”彻底封存;而大纲的各页被独立成册,扩充为,名为“博士”的系列书籍中的一本。
本体大概正藏匿在所有切片的意识中。每一个切片都是他的一个面,自以为各自独立,实则只是水母身上的一条触手,被本体视作消耗品。有的切片恐怕连本体上浮、占据意识都无法察觉——那本就是他们完整的自己。
对多托雷来说,切片没了,只需准备材料,从蓝本做新的投映。所以他向倾奇者传递消息,总会进行干预,迅速让切片自毁,让倾奇者只能读到有限的记忆。
可仅从偶尔看到的记忆的一隅,已经足够倾奇者确定,切片们加载装配了不同的知识。
——博士制造切片的目的是做研究,他不会舍本逐末。在切片间,研究结论会有限共享,过程与关键数据则储存在不同的切片处,便于继续钻研。
当倾奇者避开干预,切片不再提前自毁,他能看到许多关键的信息。
例如此刻,将注意力放回到少年切片身上。他带着切片技术的最初构想,拥有对风间华的本体与碎片的大量研究数据,具备类似虚空终端的信息投放技术……
倾奇者把最新的知识与之前积累下的整合到一起。
他心里有点没底。
他需要干预博士和风间华的计划,但他不愿再相信任何人,他必须自己掌控一切。倾奇者不允许自己再被风间华欺骗一次,所以几个月以来,他以须弥为中心,四处追捕博士切片的踪迹,抢夺着“技术”与“经验”。
他听风间华说过,计划未必会等候旅行者,但傀儡的悬丝牵动着少女,她会是故事必然的一环。看蒙德、璃月与稻妻的故事,想必须弥也会如此。
即使是现在,旅行者也只是在来须弥的路上。荧顺路转去调查层岩巨渊,时间上还很充裕。
不用急着回须弥城。
依多托雷所言,他会联合教令院的力量,创造一个真正的神。“新的神明会成为众生的希望,会成为世界树的灵魂。”
风间华告别时和他说的,所有故事的好结局……宁可与他从此分道扬镳也要做的事,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倾奇者长出口气。
沙漠中的暴风渐渐平息,刀尖的血气已然飘散。动用元素力清理掉切片骸骨残留的痕迹,少年整了整朴素的白衣,往防沙壁的方向走去。
他费尽心思抢夺切片身上的知识,至今,倾奇者已经做好准备。
天色将明,他打算提前去教令院探探虚实。
……他该以什么样子与风间华相遇呢?
少年摸了摸胸口。
胸腔中的晶石之心在重重封印下沉睡。不只是那颗心,有关那人的痕迹被他尽数封存。
先前,他将所有被风间华经手过的衣物留在家中。看来看去,他哭笑不得地发觉,壁橱中竟然一件衣服都没剩下。
执行官的打扮被他装进行囊,他在鸣神大社找八重宫司要了一身衣服。白色的狩衣布料板正,让人不禁怀念那些逝去的时光。
少年戴好斗笠,将手中的刀丢弃原地,径自往雨林的方向走去。
能源充足的人偶无需休息,他一路小跑着走进雨林,减缓了脚步。余光里,能看见绿色的、像卷心菜一样的影子,草之神的眷属们偷偷留意着戴了大帽子的少年,兰纳罗们嗖地一下沉入地面,消失无踪。
倾奇者早有准备。
他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就是要引来某些注视,不出所料,熟悉的气息很快降临。
身形单薄的白衣少年戴着精致的金饰,面容如珍珠一般华美纯洁,轻盈纤细的他像一阵风,在山林间穿行。倾奇者没有掩饰自身的风尘仆仆,而是任由少许砂土和污泥沾染衣摆,让自己看起来有些狼狈。
很快便有人从不知何处凑了过来:“喂!那边的年轻人,需要帮助吗?”
荒郊野岭,又是没有巡林官看守的小路,来人大概率不怀好意——
倾奇者很快被几个镀金旅团的人半围起来。
他露出无害的笑脸,“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好心人,你们也是在雨林中迷路的吗?我在附近转了好几圈了。”
“是啊是啊。”拿着弓弩的男人目光盯紧了他手上的指环。
“和你不一样,我们对这一带熟得很!能遇到你,可真是太走运了。”领头的佣兵站到他身侧,揽住他肩膀的同时,不禁悄悄朝他的背和腰乱瞟。
“来来来,跟我们走吧!我带你出去。”他们不由分说地推着他走,“孩子,你也是去须弥城吗?”
倾奇者点点头。
“哎呀,那你这可走偏太多了。”持矛的佣兵说着,给他指了个相去甚远的方向,“那边才是须弥城啊。路还很远呢。”
“一看你就不是风吹日晒的劳碌人,走了多久了?看你肯定累了吧?先坐下,来,喝点茶水,这可是我们特制的饮料……”
少年被按在路边的枯树干上坐下,手里被塞进一个工艺粗糙的茶杯。倾奇者道了声谢,浅浅尝了一口。
能使目标昏睡,能一定程度阻碍元素力,但效果非常弱。倾奇者心下有数,又抬杯喝了两口。
雨林中婉转的鸟鸣此起彼伏,阳光穿透枝叶,难得地投向林间小路。潮湿的空气被太阳照出浅淡的虹光。
不是他……
倾奇者眨了眨眼。
“啊……这可怎么办,要麻烦各位帮帮我了。”他尴尬地笑笑,摸了摸头发,“实不相瞒,我的记忆有些混乱,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
“似乎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倾奇者沉思着,仿佛陷入了回忆,“我醒来时,四周乱得不成样子,只记得我要来须弥找一个人。唔,应该是爱人吧?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什么是爱人。”他眼眶泛红,微抿着唇,露出脆弱的表情,“我不想被抛下。”
“什么!”众人义愤填膺地数落起那个负心汉,“怎么会有人把你抛下!”
“明明是这么可爱的孩子……”
“看看,这漂亮的脸蛋,这水润润的眼睛,这弱不禁风的身材……简直是长在我心里。”
“一看就很有钱、咳!很有涵养的小少爷,居然有人抛下你!”
“要不你也别去找你那个爱人了?”有人提议,“虚无缥缈的存在有什么好的。我们看得见摸得着,你不如留下来,以后跟着我们,我们肯定比那个人更会疼你。”
“对啊对啊,你看,你都不记得那个人了——这说明他根本不重要。”
佣兵们原本是围着他坐了一圈,不知何时渐渐贴得很近。头领看少年目光迷离,以为药物开始生效,给大家打了个暗号。
有人将手伸向倾奇者身上的金饰,也有人抓向少年本身。
“呼——”
狂风卷过,裹挟着砂石枯枝,劈头盖脸地砸来。
倾奇者缩了缩脖子,闭紧双眼。
他来了。
孩童抱金过市,必招灾祸。如果他潜入城中主动去找,风间华一旦察觉,肯定会躲着他……但他看不得他受到危险。
遑论倾奇者现在因他而“失忆”。
惨叫声不绝于耳。他惊慌地睁开眼睛,浅蓝灰色的草率的衣服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青年一把打掉他手里的杯子,啪嚓碎响声中,他将倾奇者从枯树干上拉起来。
“你是什么人!你对大家做了什么!”倾奇者做出戒备的姿态,用力挣扎了一下,没挣脱。
而来人没听见似的,拉着他就大步往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念叨。
“真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敢来沾边!小……小孩,”风间华顶着一张草率的陌生的脸站在倾奇者面前,按住他的双肩,痛心疾首地说,“你怎么什么人都信啊!那些是坏人!你知道他们要对你做什么吗!”
如果那些人来硬的,倾奇者肯定不会惯着他们;但风间华见过借景之馆内的小人偶……太单纯好骗了。
倾奇者回头看了看昏迷在地的一群佣兵,“可是我觉得还是你更坏一点。”
——背叛他的坏人……未经“主人”同意就自我损耗的,他唯一的“财产”。
“我……”风间华低声辩解,“我是须弥的巡林员,和坏人战斗是我的工作。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像你这样的孩子不被伤害。”
——所以呢?为了保护他,私自决定让自我消亡。
“不提这个。”风间华习惯性地摸摸倾奇者的脑袋,然后紧张地询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那些人给你喝的东西可能有毒。”
那几个佣兵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家伙,拿出的药非常劣质,对人偶更起不到什么效果。
倾奇者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忽然冒出一个十分恶趣味的想法。他一头撞进青年的怀里,放松了身上的力气,深深吸气,“身体好热……感觉好奇怪。我从刚才开始就有点站不住。”
少年红着脸,在风间华的颈侧轻轻吹气,他清楚地察觉到抱着他的双臂收紧几分。“你是谁都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