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华不像倾奇者想的那样,时常担心他人的安危。
无论记忆里有多少东西是掺了水,那些记忆总归是一种参考。此刻的风间华就记得至少两段关于蒙德“未来”的故事。
那是两段倾奇者未曾出现的故事。
其中一段,柯莱是凭自己逃离了博士的实验室;她在蒙德杀害了愚人众的使节,也是残害她的实验员,从而遭遇尽职尽责的骑士们的试探。疲惫的少女痛不欲生,却被安柏等人拉了回来。
蒙德城遭遇的危机被拆解。战斗方面,琴和安柏处理了许多隐患;外交上,迪卢克和凯亚查清了柯莱的来历和目前情况,处理掉了愚人众这个大麻烦;柯莱这个不稳定因素被丽莎委托给同门的学者赛诺,带回须弥。
另一段故事则没头没尾的,是一段蒙德毁灭的景象。类似的景象还在其他的国度上演,让风间华忍不住纠结这些记忆的来历:提瓦特的轮回?平行世界?玩家二创?他希望是最后一项。
无论如何,这样没头没尾的记忆,不足以让他杞人忧天。
说回柯莱,风间华其实能预感到她蒙德之旅的收尾。不同于记忆里的“实验体”,柯莱很受西风骑士团大家的喜欢,她不曾刻意疏离他人,也不曾与凯亚战斗。
赛诺为丽莎信件中描述的愚人众的装置而来,这是一件意外之喜。风间华和倾奇者接下来要做的事未必安全,将女孩托付给赛诺,他们两个也能放开手脚。
接下来……
“璃月……”
风间华的晶尘贴附在倾奇者身上,低声呢喃:“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确实有一个碎片在璃月。”
倾奇者正驾驭雷电在近地区域高速移动。闻言,他仰身斜踢朝地面落去,木屐以下切的角度在地面上滑动,带起一阵烟尘。
“是什么样的记忆?”他扶着斗笠站直身体,柔声询问。
和往常一样,风间华将自己知道的事如实相告:“我用我的一具身体,和璃月的仙人交换了稳固自身存在的秘法。如此看来,应该不是急事,我们可以慢慢走。”
“时间,地点,人物?”
“时间是我在璃月和你重逢之前,地点是璃月港的往生堂,人物是往生堂的一位客卿。”风间华说着,打开翅膀拍了倾奇者一下,“哎呀,放松点嘛。这次记忆真的没乱,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
少年戳戳小绒团子的翅膀,“不能放松警惕。”说着,他脸上写满了无奈,“要我提醒你吗?当初奉刀祭结束,你一会儿把自己当成桂木,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多托雷;有时以人类的身份和我交流,一转眼又像真的小鸟一样只会啾啾叫。”
“嘶……你明知道——我都告诉你了,我因众生的愿望而诞生,我是众生指向你的愿望。那只是被他人的自我认知短暂‘凭依’一瞬而已。”
提起这个,风间华心里颇为难受。哪怕心里明白是什么情况,却还是觉得不自在。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被这个世界夺走了,他只是个工具人,随用随弃,什么都不是。在他甫一得知此事时,他曾向这个世界质问为何要令自己降生,但耳边一片寂然,无人回应。
“那么,愿望先生。”倾奇者屈指轻轻拎起小鸟,把他捧在手心,举到自己的面前,“你现在能梳理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吗?”
“保护你。”
“错,是保护自己。”他在小鸟的头顶落下一吻,“要我说多少次,不许损耗我的财产。”
“是是是……”风间华又用上了哄孩子般的语气,漂浮的晶尘化作无形的大手,环抱倾奇者的脊背,“我是你最珍贵的财产。我会陪着你的。”
倾奇者把小鸟虚拢在胸口,悄然垂眸,纤长的睫毛投落一小片阴影,遮掩了他的目光。
他的爱人啊……论及自己,所有的牺牲永远是“情愿如此”,只在意识到自己“属于倾奇者”时,才会稍稍多珍惜自己一点。
而倾奇者甚至无从判断这珍惜是否出自加倍的逞强。当初奉刀祭结束时,如果他不必急着醒来,会不会更方便他理清记忆?他的力量若非耗用于维持形态,他是否有办法夺回被困锁重牢的躯体?还有他的神之眼……
倾奇者在心中默念他最新得知的消息:世界树中留存着一个世界的命运……多托雷想借这句话暗示他。
他当着他的面抛出了诱饵,这是在赌他明知是陷阱,仍愿踏足其中?
不可能……他绝对不会上当。
短暂休憩,二人再次启程。倾奇者和风间华各有心事,不再尽力赶路,而是用和常人相仿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往璃月港跑去。
从石门南下的商路沿途风景很好,这一回却难得地让人无从欣赏——刚走到荻花洲,空中忽然下起了连绵大雨。
单侧披着垂绢的市女笠和修验道常见的斑蓋斗笠略有不同,平日里主要的作用是遮蔽风沙。应付小雨已经勉强,遇到现在这种暴雨,有点太难为它了。
被雨打湿的纱绢在风中乱飞,时不时地拍在倾奇者身上。感受到自己衣领渐渐变得湿冷,倾奇者就近找了一处山洞。
雷光明灭,瞬息间将魔物清剿干净。他在稍深的地方生了火,把瑟瑟发抖的小鸟放在火堆旁边,自己则仗着身体强度,走到山洞口边向外张望。
洞外黑云压境,犹如深夜;嘈杂的急雨夹杂尘泥,在大地上冲刷出道道细流;自高空降下的水幕遮天蔽日,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倾奇者席地而坐,向天衡山远眺,“你说不急,那今天就停在这里吧。”
风间华趴在倾奇者堆起的手帕中间,看着少年端正的背影。他紧绷的姿态看不出休息的意思,明显还想冒雨往璃月港走。“是因为我吗?”
因为他而找地方休息;也出于对他的担忧,不愿休息。
黑衣的少年并不回头,穿着那身被淋透的衣服背对着他,“身体虚弱,头脑愚笨,就别想着逞强了。淋了雨,万一再发热烧坏了脑子,我饱经风霜的‘财产’岂不是又要损耗了?”
“不会的。我是晶石所铸……”
“晶石所铸,但你选择成为‘人’,从此,你会受伤流血,会被疾病困扰。我不许你把恢复力耗费在这种事上。”
“好吧。”风间华眼看劝不动他,只好说起那个碎片的情况,“璃月港里的碎片是曾经诞生于博士之手的风间人偶,编号182。碎片意识作为我的一部分,已经回归于我,那具身体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所以本能地向作为主体的我索求能量。”
倾奇者闻言,起身走到火堆边重新坐下,神色凝重,“你是因此认定不必心急?”
“是。那可是璃月,与神同行之地。要是它在岩之神的重点关注下,还能闹出什么大乱子,那他的神位干脆直接送给我那个碎片躯体得了。”风间华玩笑般说着。
火焰映照下,倾奇者眸光闪动,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风间华不禁叹了口气。小鸟抖抖身上未干的羽翼,拍打着翅膀勉强飞起,在倾奇者的额头啄了一下。
“咚。”
一声清浅的脆响。
“我没那么脆弱。”风间华嗔怪道,“怎么说不听你呢?我的信誉到底有多差啊,说什么你都不信。”
“没有。”
倾奇者抬起手,晶石小鸟停落在他的手背上,与他对视。少年和他对视两秒,倏忽之间,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我相信你。你不会说谎,你也没有不讲信用。”
他的风间华和他一样不擅长谎言。他们两个只会避重就轻、说一半藏一半。他说的话是真的,“不会留你孤身一人”、“不会背叛”,“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风间华说的都是真心话。
只是他隐瞒了另一半未尽之言:“可惜现实总有那么多意外,真希望未来如我所愿啊。”
倾奇者的倾诉、不安与挽留,从未动摇过他赴死的觉悟。他每一次都是为他,为众生而死。
风间华不知道倾奇者想了什么,见他坐在那里出神,还以为他完全没信,是在顺口敷衍自己。小鸟气愤地抖着羽毛,“啊——都说了我没骗你!我真的没事,我的身体特别结实!非常耐用!”
倾奇者不禁好笑地合拢双掌,把风间华握到手心里。
“哎哎!别——哎呀!”
少年恶趣味地把小鸟扣在手里揉搓,再摊开手掌时,风间华一身绒白的羽毛根根倒竖,整只鸟连站都站不稳,晕乎乎地趴在他的手上。
“讨厌……等我身体恢复过来,绝对要给你点颜色看看……”风间华碎碎念着,“以后不给你做饭,嗯,一个月不给你做饭和打扫房间,而且一个月不给你做新衣服……”
倾奇者用指尖点点他的脑袋,“那你倒是快点恢复啊,小不点。像颗团子一样,我都怕八重哪天看见了,把你一口吞掉。”
“咚!”
逗弄得狠了,风间华闷闷地啄了他一下,飞到火堆边休息。倾奇者看他羽毛差不多干了,给他盖上一层“被子”,怕他再沾染潮气着凉。
风间华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倾奇者不想一个人没完没了地胡思乱想,干脆也闭上眼睛休息。
大雨喧嚣,雷鸣不绝。不知过了多久,雨声从嘈杂逐渐变成淅沥,山洞外渐渐能听到细雨绵绵拍打树叶与草丛的声音。火焰发出哔剥声响,与“小团子”的呼吸混在一处,让人身心放松。
听着听着,倾奇者眉头忽然一皱。
他立刻摸摸小鸟——鸟类的体温高于人类,遑论倾奇者这样的人偶。此刻把幼小的躯体捧起来,他不似往常觉得温暖,而是错觉风间华正把他的手烫穿。
“Saki?风间华?”
该怎么办?倾奇者焦急又茫然地用元素力探查他的身体状况,不出意料地感受到了糟糕的气息——
如同诅咒的是魔神残渣的微量影响,可能这处魔物聚集的山洞里,一开始就潜藏着隐患;除此之外,风间华的力量比起先前,明显又变弱了许多,身上透着一股死气。
魔神残渣还好,风间华具备一点抵抗力,可死气是怎么回事?
“风间华!能听见吗?能回答吗?”
小鸟勉强抬起翅膀拍了两下。
“碎片,往生堂。”
倾奇者衣角嵌合的晶尘灰暗下去,不再言语。
他护着风间华冲入雨幕,径直奔向天衡山下的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