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路从遗珑埠借道，沿着商路可以抵达蒙德的荆夫港。倾奇者在港口留下信笺，命令驻守的愚人众兵士调查那几人与他失联的具体情况，随后便打算转道去蒙德城。

少年匆匆闯进房门，摘下斗笠，收拾行囊。

风间华听他说了接下来的安排，有些意外：“不在这边多留几天吗？”

“你不是听到了？”倾奇者表情冷淡，行为上却是十足十的迫不及待，“蒙德城有多托雷的下属正在活动。”

他紧握着拳，雷光缠绕上他的手臂，在深色的眸中映出光芒，犹如仇恨的火焰，“按他的风格，一定有切片在近处暗中观察。你等得太久了，saki，有没有着急？”

午后的日光透过港口旅馆的窗子，照亮在身上暖洋洋的；细小的晶尘贴近倾奇者的指尖，却只感受到一股凉意。

百年间漫无目的的流浪，有一多半都是为了寻找博士的线索，调查他对风间华做了什么。可惜他们走到哪里，博士就立刻从哪里溜走，比鳗鱼还要难抓。

晶尘将倾奇者的双手包裹，“我不着急。现在这样也很好。”

小鸟从隔壁房间正在午睡的柯莱枕边飞走，钻进客厅，落在倾奇者的颈侧。

倾奇者单手虚拢，无声地护住还没有他拳头大的幼鸟。

浅淡的星点在空气中聚集；白鸟化作流光擦过倾奇者的指缝，拉伸膨胀，迅速凝固成熟悉的青年模样。

风间华捧起倾奇者的脸，拇指擦擦他的脸颊，“别露出这样寂寞的表情啊。”

少年怔愣一瞬，“时间到了？”

“差不多。主要是我想这样，好久没抱你了。”他搓搓倾奇者过于平静，以至于看起来似乎非常难过的脸。双臂从倾奇者背后绕过，他把倾奇者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

青年体型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此，可以把爱人整个抱住。

倾奇者看起来瘦瘦小小，其实身上肌肉紧实，手感很好，抱在怀里有种心被填满的幸福感。

风间华抵住少年的发顶蹭了蹭。

“嘭！”

门口骤然一响。

手脚发麻的女孩从门口摔了进来，惊慌失措地想要爬起来，又毛手毛脚地一头磕在了衣架上。

“咚！”衣架砸在了女孩身上，让她只好无奈地趴在那里，等待别人的帮助。

房间里的两人连忙跑过去。

扶稳衣架，把柯莱搬到沙发上坐好，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并无大碍。”倾奇者心下松了口气，和她询问缘由，“刚才，是有事找我们吗？”

柯莱眼神乱飘，却忍不住关注房间内陌生的浅发青年。她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及之前发生的事——

睡眠很浅的女孩听见了小鸟离开的声音，于是撑着还不怎么灵活的身体起床，想要看看小鸟去了哪里。

在陌生的地方乱跑，万一小鸟走丢了就不好了。

然后，她就从小鸟进屋时留下的门缝，看见了大变活人的一幕。

柯莱说着，闭紧了嘴巴，没把自己震惊的后半段原因说出来：医生被小鸟先生抱着！一点也不反抗！而且耳朵都变红了！说出去大家也不会信吧，冷酷的风间医生居然也会害羞。

风间华听她说是担心小鸟，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温柔的语调配着年轻的嗓音，清澈干净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言的轻盈灵巧。

“小鸟……诶？幽、助手先生？”柯莱再次震惊，小鸟和幽灵助手居然是同一个人？！

倾奇者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怎么这么惊讶？我以为你们都知道他是我的助手。我一开始就说过吧？”

这倒是真的……可是谁敢相信一只还没有小孩巴掌大的幼鸟是助手？更何况，助手清亮的少年音，从来不是必须伴随着小鸟出现的！

风间华蹲在柯莱面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自我介绍一下，风间华，是他的助手。”

“风间……”柯莱看了看容貌昳丽的医生，又看了看面前清秀俊朗的青年，“同样的姓氏，你们是兄弟吗？”虽然眉眼间只有一点点相似，但同样非常好看。能那样拥抱，他们一定是家人吧。

闻言，风间华顿了顿，考虑了一下柯莱的接受能力，“嗯……算是吧。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是恋人。”倾奇者冷声纠正。

风间华又顿了顿，毫无立场地附和倾奇者的发言，“对，也是恋人。”

柯莱目光呆滞。

什么叫“算是”？算是兄弟，同时还是朋友，还是恋人？

她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抵达蒙德城外，也没能想明白。

风间华三人没走那条最多人走的商路，而是直接穿越复杂的地形，从山地密林和丘陵中走了过来。轻装上阵，有风间华刻意控制晶尘、作为辅助行动的外骨骼，柯莱也能跟紧他们两人的脚步。

“好神奇的力量。”柯莱走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二人的背影自言自语。

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医生依然态度冷淡，一边嫌弃二人帮不上忙，一边周到地保护他们，让魔物连他们一根头发都碰不到。有人保护，助手便将自己的力量用在了柯莱身上。

闪光的碎屑嵌入衣物关节处，灵敏地感应她的状态，一旦她有了病发的预兆，它们便会立刻提供支援。

“也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遗憾的声音在柯莱耳边响起，“没办法，我积攒不了太多力量，现在能量相对充裕了，要尽快把它一口气用完，不然就会被捕捉到。”

相处下来，柯莱也渐渐习惯了风间华的神出鬼没，没被他吓到。她看着不远处的两人，跟上他们的脚步，忽略了自己听不懂的部分，“这样的帮助对我而言不是小事，我很感谢您……”

“唉，我受之有愧啊。”风间华仍在叹息，“已经快到极限了，等进了城，可能就没办法再像这样帮你了。早知道该走快点，还可以让你无忧无虑地在蒙德城里玩两天。”

听见某个词，柯莱的目光倏忽一沉。她摇摇头，“我从来没凭自己的腿走过这么远。谢谢。”

“比起我，谢谢你的风间医生吧。”风间华笑了起来，“你的情况这几天有所好转，体内的‘药’和病情达成了一个逐渐向好的平衡，都是他这几天熬夜研究的成果呢。”

“嗯。”女孩有些不安，“我们快到蒙德城了吗？”

“是啊，无人统御的自由城邦，和平而宁静的风之国土。小柯莱会喜欢那里的。”

绿发的女孩抿了抿唇，往昔的遭遇在她眼前闪过。

讥讽、咒骂、推搡……

“我能……”不去吗？

话音未落，柯莱身上陡然一沉；晶尘碎屑自衣角滚落在地，她向前看去，青年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散落一地的晶尘，以及被倾奇者托在掌心，差点摔落在地的小白鸟。

她快走两步，“医生，助手先生他还好吗？”

“没事。”倾奇者将小鸟小心地放在自己衣领内侧，顺手压低了斗笠的边沿，“他力量耗尽时，会短暂昏迷一会儿。”他看看远处隐约可见的教堂尖塔和巨大的风车，“等进城后，你就能再听到他了。”

柯莱沉默了一下，手里忽然一凉；医生白皙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倾奇者对她温柔地笑着，“走吧。”

女孩点点头，跟在他身边，紧盯着自己脚下。

医生和助手先生不一样。

助手先生——风间华，他看起来是什么样，平时相处就是什么样。温柔、开朗，和他待在一起，总忍不住让人想要亲近和信赖。柯莱看见他，就像看见了自己的爸爸妈妈，甚至，像看见了她自己。

但是风间医生不一样。医生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平时在村子里总表现得特别冷漠，但在治疗时却非常认真仔细，考虑到了许多连患者都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他平日里轻易不会出现好脸色，只会在孩子面前露出笑脸，然而柯莱总觉得他笑得很怪。

就好像那只是一层体贴的伪装。

主观判断没有什么依据，全凭小孩子的直觉。但她还是愿意相信，那是伪装。

可是他在伪装什么呢？温柔是真的，对患者的关心和担忧也是真的。

柯莱想不明白，只能尽量回应着医生的这份温柔。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畏惧——医生是个好人，被人们排斥提防的话，也太可怜了。

她跟着风间医生走上商队往来的大路，不多时，他们穿出森林，向远处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果酒湖，以及沐浴在阳光中的牧歌之城。

“我……医生。”柯莱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她问倾奇者，“我真的可以进城吗？”

“为什么不？”倾奇者脚步不停，带着她走上石砖桥。

女孩不知何时改用双手握住倾奇者的手，深埋的头紧抵着倾奇者的胳膊，双眼也不知不觉闭紧——她看见了，城门口有人守卫——

“喂。”倾奇者喊她，“柯莱？”

“我不是——”

女孩惊惧地抬起头，看见了宽敞的大道。

漂亮的小楼和须弥的建筑风格迥异；路上行人往来，有商贩四处叫卖；花坛中开满了花，有橙有蓝，五彩缤纷。

柯莱不可置信地回头。

城门在她的身后屹立着，谁也没将她拒之门外——

这座在医生和助手口中极尽美好的城市，没有像过去一样将她拒之门外。

“看吧，没什么的。”倾奇者抽手，拍拍她的后背，“走吧，先去住的地方看看。好久没回来了，房子里得好好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