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风间华便被倾奇者拉着手拖出小楼。
“今天就是献刀之日,你不想看看吗?”倾奇者昨天就劝了一晚上,但风间华在那里纠结着研究进度,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原本是想着他在家里待着就好,现在如他所愿了,倾奇者反而觉得心疼。被“隐患”拖住手脚,连出个门都犹豫不决,这样的生活过于沉重了。
虽然,倾奇者知道风间华的做法误打误撞下非常正确。
但是今天不行。
“为什么一定要我过去呢?”风间华还背着那把被他重重封锁起来的妖刀,单手抓紧大门,以免自己被倾奇者拉走,“我还看守着这个危险品,把它带去现场,万一出什么问题就糟了。”
将有问题的存在与众人完全隔离……风间华的看守确实起到过一点作用。然而,和过去一样,当他开始认真防范,博士会立刻启用原本只是诱饵的备用方案。
倾奇者张了张口,最终却咬牙保持沉默。他无力与风间华诉说真相。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隐瞒着你一些很关键的事,而这会将你置于危险之中……”说到这里,倾奇者再也说不下去了。解释自己的隐瞒对风间华无害?祈求原谅?显然不可能。但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真相的时候。
提前告诉他,他的决定一定会因倾奇者的存在而干扰。
风间华却懂了些什么。他眨眨眼,放开门框,反过来拉住倾奇者拉着他的手。
“你需要我这样做,是吗?”
倾奇者没有回答,但对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走吧,等我打理一下。”
浅发的少年对着他露出明快的笑容,低头整理自己过于随性的穿着。他把扭散的里衣摆正,将敞开的前襟拉好,遮住本不该露在外面的部分。
倾奇者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着,不自觉地走神想到了自己的计划。
他知道博士想要动手,也清楚他做了什么,但他还是不确定对方的目的。离间计?或许。但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明显……让幕府发现有人干预奉刀祭,他能得到什么?
他只能确认,风间华是对方的目的之一,重要性甚至高于那把御神刀。
风间华不知道他的想法,穿好衣服,借助小鸟的视野打理好自己的形象。他看着少年板着脸出神的样子,好笑地抬起手,伸指戳了戳他的腰眼。看可爱的小人偶毫无反应,他单手握拳,轻轻打在了他的小腹上。
“干什么!”倾奇者按住他的手腕。
抵在脐下的手却忽然打开,手腕转了半圈,拇指抵着那里,和中指比出了一个长度。
“居然有这么深……那个时候你也会这样出神呢,不过那时你想的都是我的事。”风间华凑近他的脸,眨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摆出无辜的姿态,“厌倦我了吗?”
倾奇者面颊爆红,“你,你……不知廉耻!”
他难为情地扭过头去,抓着他手腕的五指略微收紧,“好了没有!该出发了!”
风间华放开他,含着笑意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走吧,执刀人殿下。”
他没再提起倾奇者的异样,而是跟着他往仪式现场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早餐,衣着,仪式……
渐渐聊到了风间华自身的研究上:那些黑色的受污染的晶体,风间华无法确认它的来历,但他可以消耗更多力量,以此强行统合它的行为。突发情况,例如有谁被它蛊惑时,风间华可以强行解除这种精神控制。
“那你的记忆呢?”
“暂时没什么变化……”风间华抓了抓头发,“记忆已经相对完整,新记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小鸟储存的记忆不是无限的。他诞生自踏鞴砂的晶尘海与倾奇者的绝望呼唤,他身上聚集的,不是完整的风间华的记忆,还有一部分储存在其他碎片上。
至少……风间华作为实验体“I-01”存在的记忆,是绝对不会为了倾奇者而现身的。
那是两人都不愿意面对的过去。
有时候,忘记才是一种幸运。
献刀的主场地设置在天守阁前,广场上设置了为将军大人准备的高台,士兵将场地围了起来,而非最初设想的那样对民众完全开放。社奉行的神里大人站在一边,在往来的士兵中神态自若,弯起的嘴角和眉眼却不见笑意。
神里身侧是他的同伴,年轻的枫原家主和人至中年的赤目家主。远远看去也知道他们之间互有摩擦,皮笑肉不笑的交谈让无关者想敬而远之。
看着那三个人站在一起,风间华忽然被诡异地戳中笑点,他努力忍住,却还是被倾奇者发现了异常。
他凑过来低声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风间华把自己刚刚的发现说给他听,“你看,这几个人的年龄刚好是递增的呢。二十五岁的枫原,三十二岁的神里,还有四十三岁的赤目。加上美奈子就更有趣了——她今年还没到生日,还可以算作十九岁。”
一般来说,这些有所关联的家族传承总会是同辈人继承家业。将十年算作一代,枫原和赤目隔着两个年代却不得不同辈论处,属实好笑。
不过倾奇者显然无法理解这种笑点。
看着少年头顶的问号,风间华摇了摇头,“差点忘了。这样的景象对你来说其实并不少见。”
这个姿容俊丽的少年,被许多人恭敬地行过大礼呢。
于是他转而询问:“看样子,一心传还没和好吗?”
“意见相左罢了。”倾奇者半是感叹,半是讥讽地说,“他们谈不上什么分裂,只是他们有些时候意识不到同道殊途之理。”
宽仁者、侠客与殉道者……
风间华看向场地一侧被妥当安置的今日的主角,为将军大人所铸的御神刀被安静地放置在重重保护之中。
“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倾奇者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模棱两可地说:“我允许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而他已经知道了选择的结果。
风间华看着少年又一次阴郁起来的神情,无奈地朝他靠近半步;手与手顺理成章地再次牵起。
倾奇者轻轻挣了一下,又挣了一下,没被放开,便也顺从了他的动作。他想:即使他看起来再没心没肺,也会需要一点支撑。在一切开始之前,他们还可以相互依靠一会儿。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风间华晃晃他的胳膊,对着高台附近的某个身影迈出一步。
十指相扣的两个少年跑到了高台边缘,惹眼的粉色头发的宫司正和生着一缕红发的女性对话。听见脚步声,八重神子对着来人微微偏头,“哎呀,真是好久不见。”
美奈子惊喜地对他们打招呼:“修验者大人,风间大人!太好了,你们也在,那今天一定会顺利的!”
八重宫司和执刀人目光对峙,直有种不容插手的氛围。风间华匆忙地打过招呼,借着和美奈子叙旧,试图打破这种沉重的情景。
“你担心今天出事吗?”风间华问。
“是啊。”回答他的却不是美奈子,而是八重宫司,“谁不担心呢?频发的事故,勉强锻造好的御神刀,还有……”她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末吉’——我担忧的事会出现不那么好的结果,自然要设法干预一下。”
这些话,她是盯着倾奇者说完的。
“嗯。”倾奇者此刻如同一无所知的纯白的孩子一样,他平静地笑着,“真希望今天什么都不会发生啊。”
风间华紧扣住倾奇者的手。
他肯定知道什么……但他既然做出了隐瞒的态度,风间华更愿意相信他。他看向八重神子,“您身上似乎带着我熟悉的某些东西。”
后者沉默地打量他的态度,良久,点了点头。
雷元素力包裹住的一小块空间内,几粒黑色的晶尘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如我所说——那些调查非常适合你去处理。”她将晶尘递给风间华,“可惜你临时有更重要的事,本宫司只能亲自出马。感谢我吧。”
“谢谢宫司大人。”风间华接过晶尘,雷元素的屏障迅速破碎,换成了来自他自身的晶层封锁,“这次突然违约是我的问题,如果您想要什么其他补偿的话……”
“不必。”她打断风间华,意有所指似的嗔怪地说,“你们这些家伙,别惹乱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倾奇者平静地回应,“不会的。”
“真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看顾幕府的‘介错之人’啊。”
风间华将倾奇者从八重神子的面前拉走。
他知道他们两个的性格,这是两个在大事要事上绝不含糊的人。他本来是指望他们聊些正事,让倾奇者以平常心对待今天,也让风间华自己能了解现场情况。
没想到,他们俩对奉刀祭已经有了某种他不知道的默契。倾奇者身上的情绪变得更沉重了。
风间华在场地四周来回巡视。
该做点什么?该怎么让他别这么犯愁?
“我们去巡逻吧。”倾奇者忽然这样对他说。
风间华没有分析他的提议多么不合常理,他的动作和声音中又有没有异样。他跟着少年离开,逐渐远离喧闹的场地。他回头最后一次远眺天守阁前的广场和高台,再次紧盯住倾奇者的背影。
“你在为我担心吗?”
少年清亮的嗓音如同至冬的冰泉,冻得风间华浑身一颤。
“有一点……但我相信你。”
他知道,倾奇者不需要他人担心。他一直很可靠,即使一时情绪激动做了什么,他的底色仍是善良又柔软的。
无论他的计划是什么,他一定已经做好准备,那计划一定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风间华盲信着关于他的一切。
倾奇者却清楚,自己又一次辜负了他的信任。
“小心!”
倾奇者清楚地感到手心中风间华身体骤然一僵。风间华大声喊着,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在少年们身前,有什么东西突然无声地爆炸!
烟尘弥漫。
稻妻城外的无人角落中骤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风间华紧盯着声音的来处,两个青年一前一后走出灰色的烟尘屏障。
蓝发的青年傲慢地微抬着下巴,语调从容,“好久不见,I-01。”
在他身前,行如机械的晶尘生命体压低身形,漆黑的短发被风扬起,深紫色的特制邪眼在青年的心口处嵌合,随着调动力量流淌着不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