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
雾山顶上被落日给镀上了一层淡金色,雾气隐隐约约在散去。
虽未下雨,但雾气常年笼罩着的雾山总是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和着那掉落的枝叶,混成了泥泞的山路。
严照脚下踩过一叠子烂叶,扶住身旁的一个树干,微微喘气,然后又伸手摘下斗篷,仰头看了看天色。
他按照阮清河的吩咐,昨日之前就已经上山准备了,在看着那些人一个个上山之后,就挑了几个人跟着,然后自己赶到了藏宝洞所在地。
这个藏宝洞自当年阮清河拿到藏宝图之后就找到了,这也是他为什么选在云城落脚的原因。
但是,藏宝图只给了一个地点,进洞之路却不容易。
阮清河在摸索多年之后才找到了打开洞门的方法,其实也就是打开此洞内万年锁的办法。
想到这里,严照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扶着树干的胳膊,神色有些犹疑。
不过他很快就又反应过来,叹了一口气又抬脚向着山上走去。
藏宝洞有多个进入的口子,阮清河找出的最有把握的是位于山顶的一处,严照要赶过去的也正是那里。
沿着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之后,严照站在洞口没有多余的犹豫,扣上斗篷就走了进去。
这里的洞口开在山顶,走了一段路之后就需要转弯沿着山壁爬下去。
严照攥住早已放置在这里的绳索,双脚撑住山壁,一步一顿地下到了洞底。
说是洞底,其实也是通道的另一个拐弯处。
严照双脚落到实处之后,就把绳索放回原处掩盖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和印子,确定了一下方位就继续朝着里面走过去了。
严照走到下一个弯道处时,猛地停住脚步,放缓了气息。
竟然真的进来了人?
严照心下疑惑,借着洞内昏暗的光线,探头出去观察了一下那里的人。
那里的人正围着大门说着什么。
严照这里正是他们的视线死角,于是严照也就借此仔细地看了看那些人。
尚凌峰的钟居衡之前的比试很出彩,在这里并不意外,不过他旁边站着的竟然是向白,看起来还颇为亲密。
难道这两人认识?
俞少庄主和他身边的那个护卫站在向白那一侧,严照对此倒是不意外。
这几日阮清河给俞奚说了不少藏宝洞的事情,就这要是还进不来,那就真成傻子了。
长生旁边那几个,严照倒是有些印象。
但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个大个子今日竟然不在这里?
虽说和青第二次比试输给了向白,但依着这些人的手段,进到这里来应当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严照这么想着,又扭头看了看另一边鬼鬼祟祟地四处探看的几人。
那是风帮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按理说应该直接被挡在外卖呢那一关才对啊。
严照心里疑惑更大,他顺着那四个人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几人一直在偷偷注意着俞奚,看见这,严照无声笑了笑。
这几个人倒是有些小聪明。
接着,严照就看见了刚刚转过身子的剩下那两个人。
那是之前阮清河接待过的客人,说是朝廷来的。
不过阮清河事后派自己查过,那人分明就是小郡王,也是听闻前朝藏宝图赶过来的。
本来阮清河早就与朝廷那边搭上了线,来个朝廷的人也没什么,可问题是,阮清河打点好的那些官员和这个小郡王有些不和。
因着这个原因,严照之前也派人跟踪过小郡王他们,可每次都被甩掉了,为此严照还担心了好一阵。
后来看这个小郡王也就是四处逛逛,严照就渐渐地又心下稍安,可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见到了人,只怕是来者不善。
而这厢,陶闻一边听着那番对万年锁的议论,一边盯着那门上万年锁的花纹皱起了眉头。
之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正指着那花纹说道,“这个万年锁的纹路就是钥匙的形状,不过要打开,还需要制锁人的血做引子。”
听到这里,长生接话问道,“制锁人的血?那岂不是永远都打不开了?这可是前朝宝藏,而且刚才不也说万年锁的工艺已经失传了吗?”
这话说得在理,也是在场众人想说的。
不过那位年轻人听了倒仍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只是开口答道,“如果找不到制锁人的血,其实还可以用其后代的血液,但如果这也找不到,”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看了钟居衡一眼,“那就没办法了,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向白和陶闻都注意到了那人看钟居衡的眼神,不过钟居衡竟然少见的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而是面色中带了些许的凝重。
俞奚看着向白的侧脸,正要说话,就听见陶闻在一边突然开口道,“这上面的花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说着,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接着,陶闻就一脸惊讶地指着钟居衡说道,“钟兄!我想起来了!我在你那里见过这个花纹!”
此话一出,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就都集中到了钟居衡身上。
见状,被盯着看的钟居衡扭头对着陶闻冷笑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自己领子里掏出来一个挂坠。
那是一根老式的红色编绳,是个早些年祈福的样式,下面坠着一块莹润的青白色玉佩,
玉佩上面似乎是有一些花纹。
只见钟居衡把玉佩拿出来后,低头看了一眼,就转头对着向白说道,“帮我解下来。”说着,他就背对着向白并低下头露出了脖颈。
向白看着眼前这人很是熟稔的动作,眨了眨眼睛。
不过现在不是他发愣的时候,于是向白在钟居衡低下头之后,只顿了一瞬就抬手去解那编绳去了。
这个空当,山洞里竟然出奇的安静,大家都似乎屏住呼吸在等着看玉佩。
不过就在着短暂的空当里,钟居衡却开始走神。
他这个玉佩戴了很多年了,解起来有些费劲儿,可意外的是向白的手很暖和,就算是不小心碰到了,也不会有那种凉得被激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奇怪,钟居衡这么想着。
大家一起在山洞里待这么长时间了,湿气重还返潮,他为什么手上还这么暖和?
这疑问来得莫名其妙,但没来得及在发散,向白在后面就已经把编绳解开了。
向白把玉佩递到钟居衡眼前,然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这边已经完事儿了。
于是钟居衡就把玉佩接了过去,握在手里捏了捏,而后走上前去站在了门前。
众人都没有说话,看着他对着上面的花纹把玉佩按了上去。
没想到这玉佩和万年锁上的纹路竟然严丝合缝,而且几乎是钟居衡把玉佩一放好,沿着万年锁的边缘处就亮起了青白色的荧光。
严照一直盯着那边,那里的议论自然也是听见了一些。
但直到看见钟居衡真的拿出了一个玉佩,万年锁也有了反应之后,他才神色一变,然后就好似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撸起了自己的袖子。
在严照右小臂上面,印着一个黑色的花纹。
细看过去,正是刚才钟居衡身上戴着的那块玉佩的纹路。
而这时,严照已经不看那边了,他靠着山壁缓缓地蹲坐下来,伸手摸着那花纹,一时间有些愣怔。
就像之前阮清河提到过的,严照的父亲是严明合。
严明合正是万年锁的传人,从前朝战乱中逃出,后来被施老爷子收留当了义子。
施华作为施老爷子的独女,当年二人情意相投,本来马上就要成亲了,却不料严明合出了事。
考虑到施老爷子年事已高,严明合实在放心不下施华,就在弥留之际将这个藏宝洞的存在告诉了施华。
当时施华已经有了身孕。
严明合把万年锁的玉佩交给了施华,也就意味着给了施华一个选择,是否要留下孩子以便日后取宝?
但不知为何,后来前朝宝藏的消息不胫而走,施家来了一拨又一拨求娶施华的人。
也就是在这时候,留在施家的阮清河提出自己愿意照顾施华。
当时施老爷子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施华又几近生产,于是无奈之下,施老爷子就把施华托付给了阮清河。
后来就是阮清河和施华在云城落脚,随着施华生产之日将近,本以为日子就可以平静过下去了。
却不料就在施华生产当日,阮府起了大火。
施华身边的旧仆为救施华几乎全部遇难,施华自己和生下的孩子也都遭了大火。
阮清河听闻消息急着赶回来的时候,施华已经昏迷,孩子也被烧得几乎半死。
后来施阮清河遍寻名医,才好不容易救回了两人。
但施华的双腿却已经不能行走,只能卧床躺着。
生下的孩子却是命大,虽然身上被烧了大半,却仍旧是活了下来,后来更是经由阮清河找到奇人给孩子换了皮,差不多已经是与常人无异了。
而这个孩子,正是严照。
严照身上除了一双眼睛是自己的,其余地方几乎都是被换过皮的。
这也是为何他的面貌有时会给人一种违和的感觉。
不对,还有一处没有换皮。
想到这里的严照捏着手臂的手不由得用了些力气,看向了自己右小臂上这出花纹的疤痕。
据施华说,当时那块万年锁的开锁玉佩被大火烧化,只在孩子身上留下了印子。
多年来,阮清河一直在找能做万年锁玉佩的能人异士,只是遍寻无果。
但就在前几年,突然有探子传回消息说有了踪迹,这也正是阮清河准备了这么久的夺宝会的由来。
把这前因后果一联系,严照垂下眼,几乎笑出声来。
阮清河一直在找能做万年锁的人,可今日出现的,却是直接拿着玉佩的人。
当年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候,严照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又开始昏迷的母亲施华。
要是母亲能够赶紧清醒过来告诉自己当年的事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