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曾经对家想害月生倒嗓儿,在茶水里动手脚。得亏月生察觉才躲过一劫,所以他的茶水我都要验过才放心。”
他满含笑意地望向佟月清。
佟月清却装作没看见,端起茶吹着气儿。
“您的盐水花生来啰。”小二吆喝着将一碟盐水花生放桌上。
“我说呢,”屠苏阳边说边掏手帕抖开铺桌上,抓起一把盐水花生放旁边,边剥边继续问:“唱戏最怕这耍阴的,尤其是像佟老板您这样的名角儿。害人倒嗓的缺德事儿他们也不怕遭报应。”屠苏阳用力碾碎花生壳,盐水花生个头大,壳也硬,他碾得龇牙咧嘴旁人只当他是听后恨得牙痒痒。
“话说回来,月生是怎么回事儿?”
“孙月生是佟老板的本家名儿。”叶满清解释道。
“哦,原是这么回事儿。”
屠苏阳将花生剥在帕子上,佟月清见他剥了一堆也不急着吃。
“可我还觉着佟月清这个名儿好,听着敞亮。你俩的名儿倒让我想到一句诗‘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叶满清一听当即望向佟月清。
对方低头吃了一颗桃脯,眼稍却不经意地瞄向叶满清,迅速收回像极了在戏台子上欲说还休的架势。
“来,宫城。”屠苏阳将剥好的盐水花生用帕子兜着放到宫城面前,“帕子我昨儿刚洗过,你放心吃干净着。”生怕宫城嫌弃特意强调。
“你自个儿吃,我不要。”宫城不领情。
“我都给你剥好了,”屠苏阳低声下气,见不好使便道:“不吃就放着,挑桌上你爱吃的。”也不逼人家非要领他的情。知道宫城爱吃盐水花生,怕他剥得麻烦,谁承想热脸贴冷屁股。
佟月清看着这一对,头一偏嘴角闪过耐人寻味的嘲讽。
“宫城,你是不知道这佟老板可是天津唱响的角儿。”屠苏阳将花生丢进嘴里,嚼道:“你不听京剧,你是不知道天津的观众有多刁钻。那唱腔、念白起承转合稍有差池,什么慢了、快了、差口气了,他们都能听出来。台下随便拉一个人上来就能给你来上一段,不带含糊。”
“刚才台上的白蛇……”宫城反应过来竟是佟月清。
“可不就是佟老板!”屠苏阳说得眉飞色舞。
佟月清扶着茶碗微微颔首。
宫城看佟月清面容清秀,扮上白蛇的时候眉角眼梢尽显妩媚,雌雄莫辨。眼下卸了妆,眉宇间亦自带一脉风流,想来这是天生的。
“怎么样?下回儿我还带你去看佟老板的戏。”屠苏阳提议。
“我又听不懂,白浪费一张票。”
“苏阳,这么些年儿你怎么样啊?能说道说道不?”叶满清打圆场儿。
屠苏阳撸了撸袖管,搓着花生皮道:“你带佟老板‘林冲夜奔’后,我上日本读书去了。我俩就是同窗,一个寝室,斜对床。”
“我看你俩不止同窗,还……”佟月生话到嘴边故意停顿言犹未尽。
“月生,别吓着孩子。”叶满清留意到宫城面色不好,怕他让人家下不来台。
“我说什么了?”佟月清故作无辜。
“来,尝尝这家的糟鸭舌。这家的糟鸭舌不错。”叶满清说着将碟往佟月清面前推了推。佟月清看他使眼色也就给他个面子。
“是吗?”屠苏阳先拿了一个自己尝过味道,接着冲宫城问:“确实不错,宫城你也尝尝”。对上宫城的冷眼,屠苏阳识趣地将鸭舌塞进自己嘴里。”我记起来了,你不爱吃这玩意儿。”
“读的什么啊?”叶满清打探道。
“读的军校,不过我毕了业没去当兵,去当了记者。”屠苏阳看了一眼宫城,“他倒是当过兵。”
冷不防被踢了一脚,屠苏阳“嘶”了一声下意识低头往桌下瞧。顺着脚往上望到宫城,见他板着个脸,知道他不高兴,可自己到底哪儿惹他不高兴?
“怎么了?”
“哦,没事。刚掉了颗花生米我当是什么呢!”屠苏阳拍了拍裤腿。
“不有句话说就怕遇到两种人,一是拿枪的,二是握笔杆的。你啊不管哪样定然不会差,指定能混出个名堂!”
“叶叔,您就别取笑我了。”屠苏阳吃了一口茶,继续道,“佟老板当初的名气多响,这用回本名不可惜。”
“为了躲刘占山,也只能出此下策。”叶满清叹了口气。
“大不了从头再来,我孙月生既然能用佟月清的名号唱响,换了名号必然也能在台上站稳脚跟。”佟月清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
嘣!
听到刘占山,宫城手一抖,一个没拿稳花生撒了一地。
“掉了,不要了。”屠苏阳替宫城拍着裤腿,生怕他弄脏裤子。“我再给你剥。”
“有戏迷认出过月生,老戏迷知晓月生的不易故不作声张,也替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刘占山本就土匪出生被国军招了安才得了个师长当,放着好好师长不当,尽干那欺男霸女的勾当。”屠苏阳忍不住吐槽,瞟见宫城神色难看,手不自然地蜷在桌上。屠苏阳拍了拍手背,惊觉:“怎么冒冷汗,哪儿不舒服?”
宫城收回手藏到桌底下,看着他,又看了一圈座上的人,一个个盯着他。顿时感觉不自在,目光回到屠苏阳身上,低声强调:“我没事,茶碗捂的汗。”
屠苏阳松口气,“没事就好。”
不经意间,宫城发现佟月清看着他。对方朝他微微一笑,遂端起茶碗。
宫城也埋头喝茶缓解尴尬。
“叶叔,你老盯宫城干吗?”
“哦,我是觉得宫城小兄弟颦眉投足间倒像一个人。”
屠苏阳磕着瓜子端详了一会儿宫城,“你还别说,确实有那么点像……”屠苏阳和叶满清心照不宣望向佟月清。
佟月清给叶满清使了个眼色,叶满清立刻老实,埋头咳了一声。
宫城亦察觉了他们的心思,朝屠苏阳投去一个冷漠的眼神。
屠苏阳立刻拿起一块绿豆糕塞嘴里不敢多言。
四人在茶楼门口拜别。
佟月清望向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摇头。
“月生,你怎么了?”叶满清关心。
“让土匪头子当了兵当真是个祸害。”
“你的意思是……”叶满清原本盯着佟月清,一听这话又朝屠苏阳二人离去的方向望去,“不能吧?”
“一听刘占山,脸色刷白,又是当过兵的。八九不离十……”
“苏阳他知道吗?”
“看样子还不知道。”佟月清道,缓缓抬头质问叶满清:“像吗?”
“你别说,那位宫城小兄弟和你是有那么……”叶满清后知后觉,转念却又听出话里别的意思,捏了捏眉间的穴位改口:“昨晚看账本,我这眼神不太好使。”
佟月清心里舒坦多了,见好就收。
“回去让玉荷给你泡点菊花枸杞。”
“何苦劳烦弟妹?”
“那让你家玉梅给你泡。”佟月清知晓叶满清的心思,偏不遂他的意。
“月生!月生——”
叶满清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