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楠鶴感到忿忿不平,並替年幼無辜的小光感到萬分悲慟。明明他只是附喪神明,卻還對人世間產生情感,明明這不關他的事,卻冒出無法克制的無奈情緒。
有些人類,讓他想跟隨;有些人類,卻讓他看清人性。
他從輾轉的歷史中從人類身上學到許多事,而這些事,一次次將他推入這個世界深淵、一次次讓他體會何謂無情。
而這個無情,正降臨於楠鶴身上。
「他們要我有自知之明,要我明白自己會被刀劍給殘害一生,即使一切都是我的一意孤行,實質受到處分的卻不是我……這份心痛讓我感受不到腹部的傷痛,現在就算去重擊傷口也遠不及心中的一切,我好恨……我好恨那個要千哥動手斬斷小光的家父,我好恨因自己的錯而牽扯到所有人!」
千哥是另一個年長的隨從,由此能聽出,逼不得已動手了斷小光生命的人,就是另一位隨從。
事情發生的如此倉促,楠鶴當時連思考都沒來得及,揮之而下俐落的劍身已落於首級。
“不要─”
他彷彿聽見楠鶴當時撕破喉嚨的叫喊,摀住雙耳蹲坐在地的孩子,及那屍首分離的孩子,從頭顱中噴灑滿地的鮮血,滾落而來的首級,那倒下的身軀不再有任何生機。
朝夕相處如同兄弟般的小光就在面前倒下,更讓楠鶴體悟到人的生命是如此輕易就能斬斷的。僅僅兩日就有這樣的轉折,這也是今日待在神社這麼久的始末。
楠鶴就像無法接受這件事而瀕臨崩潰中,忽然抬起頭放聲大笑著:「其實要被刀劍殺死很簡單,我自己就能辦的到了……。」整個人完全像失了魂般,話中帶刺的諷刺嘲笑著,述說當時的經過:「我當時拿起落在地上還有著小光餘溫的銳利太刀,就這樣抵在咽喉想要自盡,那僅僅差數米的距離成了轉機,我用著自己這微不足道的性命來換取千哥的自由,我必須放走他……讓千哥徹底離開這個家、離開我身邊是最好的選擇,否則他會成為下一個受我的左右牽連而被逼死的人。」
在那之後楠鶴便衝出了那個家,無處可去的他,來到了這裡、出現在他的面前。
即使淋的全身冰冷,卻顯得那受打擊而盪到谷底的心更加冰寒。
他無法繼續看著這個孩子獨自崩潰下去,即使知道他與楠鶴處於同個世界卻不同領域的空間,他還是緩緩伸出右手替楠鶴擦拭眼旁的淚水。明知對方不會曉得,鶴丸國永還時向前輕撫著,動作輕柔的像深怕弄傷對方,害怕此刻脆弱的孩子會經不住這次的坎坷。
『想哭就哭吧!有多少話我都願意聽你說。』他大聲說出口,自己也哽咽的一蹋糊塗。
如果可以,他想撫平這孩子受傷的心靈。
如果可以,他想永遠留在這孩子的身邊。
兩人看似在同一個世界,卻是不同的空間。
而這份關心,似乎不僅於單方面給予。
沉靜了一小段時間,楠鶴原先抓狂的模樣也緩和了些,口中繼續說著: 「哪裡都不曾去過的我想不到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有什麼地方能讓我留念?想想也只剩下這裡。」
所指的地方正是伏見藤森神社,對楠鶴來說,這裡是少數靠著自己的雙腳能到達的地方。
而每天的到訪或許只能到今日,楠鶴不認為自己還有機會以自己的意志離開那個家,因此,在此坦承了下一個事實。
「為了不留下遺憾,至少最後,我還是想親口對你說。」
話語停頓在此,這樣的自白也是楠鶴首次明確告知,這段如同奇緣般的相交相識……。
「謝謝你這些年來一直作為支柱陪伴我身旁,或許只是我一廂情願,但對我來說,能說出這些話的也只剩下你……。能任意妄為也只剩現在了,是時候該向你道別了,鶴丸國永。」
短暫的自由、受限的時間,在楠鶴這些話結束沒多久,外頭便傳來了眾多水花四濺的腳步聲,他也如同稍早所說的離開了這個神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