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要不要送你去城外?”闫衡扶着邹楠上马车,问道:“专人干专活,你画了图纸,剩下的理该不用你操心,不然要那些匠人作甚?若事事都要你操心,别说工部侍郎,便是尚书你也做得。”
邹楠叹了口气,说:“话不能这么说,我若是每日去工部混吃等死,还怎么往上爬?而且今日不去城外,去找姜侍郎,与他商量后街重建。”
马车缓步前进,一只不老实的手探向邹楠大腿,邹楠把他拍下去,闫衡一脸委屈道:“相公我只是担心夫人操劳过度,最近事多,该休息的时候便好好休息。”
邹楠哄人似的说:“只要你老实些,我便能安稳睡觉了。”
闫衡将人揽进怀里亲了亲,说:“阿楠,我们成亲吧。”
邹楠目光微滞,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闫衡:“不是突然,是盼了许久,不然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邹楠一笑:“人在你怀里,还有什么踏实不踏实的,今日的事我先应了,只是不能着急。”
闫衡抱紧了她,说:“好,你应了便好。后街的事,你准备怎么办?姜慎办差严谨,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他大概不会轻易将后街与观星塔合并安差。”
邹楠手指在他胸前划着圈,说:“银子最难要,想必他也没想过户部能这么让他吃闭门羹。没有银子,后街重建难如登天,时日久了饿死几个冻死几个,皇帝怪罪下来,到时候不用旁人说,他自己就该先着急了。姜侍郎只要不傻,还是会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似乎想到什么,闫衡目露寒光,说:“他当然不傻,只是朝上之上官官相护早已成了习惯,这些世家大族尤其看中家族利益与体面荣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会遮遮掩掩。还记得千行城的姜大人吗?当时只听说大人姓姜,是京城来的官。”
“京中官员外派吏部案卷记得清清楚楚,前些日子托吏部侍郎周正初查了一番,那段日子圣上并没有外派官员到千行城,只一个姜慎的叔父姜元洲,时任燕州知州,既无调令也没有上奏文书,冒充京官也敢摆这么大的架子。”
邹楠:“姜慎年纪轻轻任职工部侍郎,他的叔父却在燕州任职?”
闫衡:“姜元洲是姜家旁支,自然无人在意,可他毕竟是姜家人,背靠世家大族,各路关卡自然给他便宜行事。”
邹楠皱起眉头:“千行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唯一的变数就是姜元洲。”邹楠忽而从闫衡怀里出来,问:“你要做什么?”
闫衡神秘一笑,说:“相公我如今是个言官,反正姜元洲不是个好官,我先参他一本,到时候再查,说不定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呢!”
地方到了,外头隐约有些吆五喝六的声音,邹楠挑帘下车,留下一句:“你要参谁尽管去参,不必管我。”
如今在邹楠的指导与带领下,观星塔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有此缘由,姜慎对她还算和气。邹楠对姜慎的印象还算不错,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姜慎毕竟出身家族利益至上的世家。闫衡要参姜元洲,心中定然是有些怀疑,可姜元洲是江家人,背靠姜家势力,闫衡担心参了姜元洲,姜慎会给邹楠穿小鞋,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姜慎那样精明的人,若想给邹楠暗中使绊子,邹楠恐怕无力招架。
“姜大人。”邹楠换上笑脸,说:“情况如何了?”
姜慎满面愁容,说:“户部声称国库空虚,拨不出多余的银子,让我们再等等,可是我们等得,百姓等不得啊!今年雨水多,时不时下一场雨,这么多人闷在一处,时间长了肯定要出事的!”
放在往年,下点小雨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人多了凑在一处,吃不饱穿不暖,百姓积怨久了,指不定要闹出人命,人祸可用无武力镇压,天灾呢?这么些人凑在一起,一个生病传染一窝,这种情况下,一个小小的风寒或是闹个肚子,那是要出人命的!
邹楠听了便知此事光靠工部是办不成的,于是将姜慎拉到一旁,说:“大人,下官有一法子,不知可行与否。”
姜慎本就压力大,听见邹楠有法子,登时眼睛一亮,说:“所正请讲!”
邹楠将同王之涣商量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个清楚,姜慎犹豫一瞬,说:“法子可行,只是万事开头难,百姓饿了许久,不知还有没有力气干活,王大人那边还得通个气儿,此事还得打条子禀奏圣上。”
邹楠跟在姜慎沿着坍塌的街道往前,目前能使唤干活只有工部差役,但即便工部出动上下所有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邹楠说:“只要有口饭吃,百姓自然愿意出力气干活,更何况,抛却饭钱,还有银子可拿,何乐而不为?大人若是不放心,也可请示圣上,调令禁军严管,不怕不成。”说着,邹楠作出惊诧模样,说道:“此事下官昨日已同王大人提过,王大人应允了,许是事务繁忙,还未来得及同姜大人商议。”
姜慎果然面露不悦,说:“约莫是这样。此事待我上报尚书大人,大人自有决断。”
邹楠心领神会,落后半步,跟着姜慎巡视。
姜慎见到邹楠来了后街并不好奇,可见是王之涣同姜慎通了气了,邹楠推断,王之涣并没有将她昨日的提议与姜慎商议。一开始邹楠还想不明白,都是为了百姓好,她的提议是目前最有用的法子,后街修缮迫在眉睫,钦天监又说不日将会落雨,王之涣理应立即上报才是。
不过邹楠很快便想明白了。王之涣同样出身世家,与姜慎同为工部侍郎,为官之人都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更何况这样的世家大族。他们做的每一个决定,不一定是为了圣上,也不一定是为了百姓,唯一与之挂钩的,只有家族利益。
王之涣领了修建观星塔这样一个肥差,各种相关的人能从中捞到多少油水?一级一级地捞,一层一层地少,真正能用到塔上的能有几分?即便王之涣愿意,跟随他捞油水的那群人绝不愿意。王之涣做的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搞不好还要去请示他的叔父王良晦,等他点头才能办事。
邹楠先把消息透给姜慎,等着看他们掐起来看热闹。姜慎是个直性子,眼下正急得火烧眉毛,这事儿揪出来之后绝对能闹出不小的水花,闫衡说要查贪,可他们官官相护,同气连枝,不到危急时刻是不会露出马脚的。摸鱼么,把水搅浑了才好摸不是吗?
不出邹楠所料,两日后,工部两位侍郎大人便在议事厅吵起来了。
王之涣:“办事得按程序走,你说给你就给你,以后账怎么算?”
姜慎指着王之涣的鼻子,骂道:“还有什么账要算?工程用料哪个不是算好了呈给你的?给工人散发的工钱也是一笔一笔早算清了的!给百姓施粥放粮抵代工钱又可额外省出一笔,这钱难道不该拿出来救救急吗?你说我不按程序走,我有没有报给你?有没有报给尚书大人?人命关天,你就不能学着点随机应变?”
王之涣气笑了,说:“要钱不去户部要,跟我耍什么嘴皮子?你我同为工部侍郎,更应该知道里头的门道!圣上看重钦天监,为保观星塔不出意外,理当余出一部分银钱以备不时之需!若真有多出来的自然肯借给你!况且这银子本就是拨给工部修建观星塔的,你们重建后街的账,跟我们混在一起作甚?”
姜慎一时说不出话,怒极挥手砸了个茶盏,“好啊!好啊!你就守着你的塔,不管百姓死活是吧?王大人,您去瞧瞧清楚,户部批给工部的条子上究竟有没有写这钱专给你王之涣?钱是拨给工部的,怎么用却是你王之涣说了算,你眼里还有没有尚书大人!有没有圣上!”
......
邹楠坐在窗边,喝了闫衡新泡的茶,说:“好茶。”
闫衡斜靠窗边,说:“今年的新茶,洞庭碧螺春,圣上赏的。他们吵起来,不怕连累你吗?”
邹楠嗔了一声:“我不过是个出主意的,他们意见不和吵起来与我有何干系?若是因为这种事要我小命,那这天底下的谋士门客还要不要活了?”说到这邹楠喟叹道:“只是苦了无辜百姓,过了这么些日子,后街堪堪清理完残渣,说好的房子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邹楠慵懒地撑着小几,发丝迎着风落在眼帘,天然一副媚态,看得闫衡一阵心热,大手搁在桌底,捉住邹楠的小腿便是一阵蹂躏。邹楠惊呼一声,茶水抖落前襟,胸前湿了一片,里头若隐若现的小衣勾着闫衡——那是他亲自挑选的式样。
“公子,吏部侍郎周正初大人的手书。”洪疏敲了敲门,没敢进去。
闫衡的手掌顺着小腿一路往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邹楠前襟那抹潮湿,看她忍不住挣扎,看她耳尖浮起的一抹红,闫衡面上笑意更甚,说:“怎么说?”
洪疏愣神,反应过来说:“公子奏请将张备之移交大理寺之事,圣上已然准允,周大人问公子何时前去大理寺提人?”
“知道了,回头再说。”闫衡掀了小几,屋里一阵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邹楠红着脸似有责备:“这都第几次了,说了不准砸。”
洪疏不禁背过身去,闭上双眼,说:“还有一事,刚得到的消息,放出去的刺客死了,顺着杀手一路追踪,是大理寺卿诸鸿文。”
闫衡揪着邹楠腰带的动作一滞,邹楠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洪疏又说:“奇怪的是,刺客出城往一处荒院而去,没到院子便死了,被人从后背一剑穿心。那处院子曾是王相的私宅,后来转手卖了许多回,不知为何荒废至此。”
邹楠微微有些喘,与闫衡对视一眼,闫衡眼里的□□还没下去,干哑着嗓音吩咐道:“备马,立即去大理寺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