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熹微,雀声频起,婉卿缓缓睁开眼睛,这不胜酒力的夜晚却当真让她安稳的睡了一夜。之前车马劳顿夜夜不曾安稳,频频梦魇,可昨夜睡的却出奇的深沉,她朦胧间抬手想伸个懒腰,却无意碰到了身边的完颜宗美。婉卿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原来昨夜完颜宗美竟同她共寝,她尽力回忆昨夜的一切,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在马车颠簸中已然睡去,之后的一切竟半点印象都没有。
“大清早的,卿儿你眉头紧蹙在想什么?”完颜宗美睁眼看到的便是脸上写满百思不得其解的婉卿,他自然猜得到婉卿在思索着什么,嘴边强忍笑意淡淡的问道。
“在想……你怎会睡在这里……”婉卿脱口而出。
“嗯?怎得你全然不记得了?”完颜宗美自然知道自马车上婉卿陷入熟睡,只怕连如何回来都不记得,便故弄玄虚。
“记得什么?”婉卿眼睛瞪的更大了。
“竟全不记得?卿儿应该记得马车上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吧?”看到婉卿点点头,完颜宗美索性继续调侃:“见你睡的深沉,我只好将你从马车上抱进房间,禾沁已整理好被褥,我轻放你在塌上本欲伸手取你身后的被子,盖好后回去睡,谁知你竟一翻身就紧紧抱住我,哪里还走得了?”
完颜宗美看着婉卿愈加绯红的脸和匪夷所思的表情,抬手不自觉抚向唇边强忍住笑意“我本欲挣脱,但又怕用力过猛吵醒了你,便在你耳边轻唤,想要你松松胳膊让我能够起身,谁知我多叫了几声,你竟嫌我吵径直就用嘴堵住了我的,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只得半推半就……”说完还故意将被子向上拽了拽,一脸无辜。
婉卿瞬间在“半推半就”四个字中感到头晕目眩,按照完颜宗美所言哪里是他精虫上脑?分明是她自己借酒强推了完颜宗美……婉卿看着一脸纯真的完颜宗美突然羞赧难当,她开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对啊,如果是半推半就,为何二人衣着却如此整齐?先不说外衣如何,连亵衣都是妥帖的啊,婉卿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所说的,定是完颜宗美故意骗她的,随即一记白眼看向完颜宗美。“怎得谎话说的面不改色?”
“哈哈哈……”完颜宗美看到反应过来的婉卿立时忍不住大笑起来。
“分明就是骗子一个。”婉卿拾起枕头便向完颜宗美扔去。
完颜宗美笑的直不起身,只得抬手去挡,可婉卿哪里解气,便扔的扔,躲的躲,大清早好不热闹。
禾沁听着屋内动静忍不住摁了摁太阳穴,这一夜倒是安稳,大清早倒是惹出这么大动静。
“世子还没起身吗?”袁杰已然晨练而归,看着在门口揉着太阳穴的禾沁便问道。
禾沁只是抬手指了指房内,袁杰走近自然听到了屋内的动静,便拉着禾沁消失在别院……
“我以为就我没眼力界儿,怎得你也没有?”袁杰被自己自觉地识相而得意不已。
“可是跟前也不能没有人啊,我们姑娘万一受了欺负可怎么办?”禾沁自昨夜完颜宗美让她离开房间后就一夜未眠,本来以为一夜安稳可见完颜宗美可靠,可这大清早的突如其来也着实让禾沁操碎了心。
“这……这跟欺负有什么关系?我们世子怎会是登徒浪子?”袁杰无法理解禾沁担忧的一切,心想这二人已然情投意合,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也是情理之中啊,哪里来的欺负之说。
禾沁看着一根筋的袁杰实在懒得解释,继续朝别院去。
“哎,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要去添乱吗?”袁杰一把拉住禾沁。
“我要去帮姑娘啊……”禾沁边说边拉开袁杰的手。
“帮?你可别帮了,这事儿不是你能帮的啊。”袁杰看着执意要朝院中去的禾沁,索性将她扛起大摇大摆的向外走去。
“袁杰,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这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话?”禾沁被袁杰扛起更是手足无措。
“像话干什么?像画就挂墙上了。”袁杰才不听禾沁的,索性带着禾沁朝马厩去。“既然你想帮忙,那就先帮我喂喂马吧。”
完颜宗翰时不时瞥向完颜宗美,但席间完颜宗美似乎推杯换盏皆与他无关,他只是握住身旁女子的手,静静的看着她,眼神里却是说不尽的柔情。想萧莫谛未曾离世前,他也是这般静静地看着,眼睛里除了萧莫谛谁也看不到,萧莫谛离世前,还怀着他俩的骨肉,完颜宗翰思绪渐远,眼角也湿润了起来。
“来,宗美,还有这位苏姑娘,我们喝一杯吧。”为了阻挡沉溺思念中不可自拔,完颜宗翰起身走向完颜宗美和婉卿,端起酒杯说道。
“卿儿,这便是宗翰哥,我之前和你讲了不少,你定不会陌生。”完颜宗美挽起婉卿,向她介绍着。
“苏府婉卿见过大将军,未曾谋面,席间也未向大将军当面问好,还望将军莫怪婉卿礼数不周。”婉卿看着眼前身着玄色素服却依然健硕伟岸的完颜宗翰,端起酒杯款款说道。
“一看就是江南大家姑娘,谈吐不凡,有礼有节,难怪宗美如此倾心,好啊,好。”完颜宗翰打量着温婉清丽的婉卿,在家宴之上不着华服,只是淡淡烟纱裙素色相扮,却依然挡不住精致的五官,谈吐间尽显大家闺秀本色,也难怪会让完颜宗美动心至此。
“将军谬赞,小门小户未曾见过今日阵仗,难免慌乱,还劳烦将军亲自携酒至此,终是婉卿失礼了。婉卿先干为敬,愿将军顺遂安康。”婉卿仰首饮尽,躬身行礼。
“宗翰哥,我也干了。”完颜宗美见婉卿利落饮尽,便也随之抬手一饮而尽。
“你若想好了决定了,就趁早告诉你父皇,不要拖拖拉拉,我们女真族的男儿,都是说一不二干脆利落的好男儿。”完颜宗翰知道完颜宗美心意已决,便直言不讳。
“本打算去中都当面说的,没想到今日就已经碰面,我回头便写信禀明心意,让父皇赐婚与我和婉卿。”完颜宗美没想到完颜宗翰会如此直接,便也将心头所想坦然告知。
“好,你决定了,我便和你站在一起,好兄弟,患难与共。”完颜宗翰端起酒杯尽数喝完,拍了拍完颜宗美肩膀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完颜宗美看着完颜宗翰离去的背影,总觉得留在他肩膀上的,是完颜宗翰想要让完颜宗美替他完成的遗憾,那饮尽的酒,也是饮尽了他心尖的苦楚,让完颜宗美能够走完他遗失的那完满、幸福的伉俪之路。
完颜宗美看席间众人已然酒酣饭饱,便轻挽婉卿示意离席,婉卿不胜酒力,轻拭胭脂的脸颊愈显红润,完颜宗美挽她起身,可婉卿脚下却如同踩在云朵一般,毫无力气,完颜宗美索性横抱起婉卿,向门外走去。
敖其尔虽已酒过三巡,但朦胧醉眼间还是瞥到完颜宗美抱着婉卿离席,心里五味杂陈。科尔沁联合大金,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寻找靠山呢,琪琪格虽未曾见过完颜宗美,但在大家的美言之下,还是对完颜宗美抱有幻想的,今日之事,又如何能不让琪琪格多想,进不得退不得,该如何是好……
马车中的婉卿只觉头晕目眩,意识却清楚的很,她清楚记得抽向她那一鞭背后那英姿飒爽的蒙古女子,记得那女子所说为完颜宗美“正妻”,她记得完颜宗美寸步不让大庭广众之下直言非她不娶,她记得那完颜宗翰在与完颜宗美对饮时眼神中的期望与肯定,她想着想着,净“呵呵”地轻笑起来。
“是什么事这么高兴?”完颜宗美看着怀中不知所以却笑的动人的婉卿不禁问道。
“自然是你了。”婉卿眼皮重的睁不开,却笑答着。
“哦?我还以为今日席毕,需得费好一番功夫解释才能消解其中误会呢。”回想席间种种,完颜宗美确实未曾想好,要怎样解释才能让婉卿了解这来龙去脉。
“怎会?你不顾席间众人执意要言明心意,我怎会怪你。”婉卿虽不曾抬头看向当时说着非她不娶时的完颜宗美,但一字一句她却听得再清楚不过。
“你信我至此,我又怎敢负你。”完颜宗美将搂住婉卿的胳膊又使了几分力,低头吻向婉卿眉间。他听到婉卿逐渐均匀的呼吸,看着她红润的面颊已散去几分绯红,也安下心来,待马车停稳便小心翼翼的横抱起婉卿径直向别院走去。
禾沁听到声音开门便看到完颜宗美抱着婉卿进门,心里不禁担心。“没事的,不胜酒力而已。”完颜宗美轻声说着,便越过禾沁进门将婉卿轻放塌上,转身对禾沁说道。“今夜,我来照顾她吧。”
禾沁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但看着完颜宗美一脸担忧,便放心离去。
完颜宗美起身脱去婉卿鞋子,拿起帕巾轻拭婉卿脸颊和额头,又擦了擦婉卿双手,取下婉卿头上步摇,便伸手欲解披风,谁知婉卿一翻身竟拽得他也扑向榻间,刚好将婉卿揽入怀中。完颜宗美突然间只觉心脏停滞,连带他的呼吸节奏也凌乱起来,他轻摇了摇头,知道此时绝不是凭意气所为的时候,便小心翼翼将另一支胳膊向婉卿颈下伸去,款款解下了披风。
完颜宗美连手带脚小心翼翼用棉被裹住婉卿,刚好窝在他怀中沉睡的婉卿呼吸深沉,完颜宗美抬了抬眼,只见婉卿脸颊依然绯红渲染,更显得明丽乖巧,他不自觉想起今日宴席中经历的一切,想起转身尽显落寞的完颜宗翰,想起听到“正妻”后瞬间楞在原地的婉卿,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年少时只教他觉得荒诞可笑,可眼前怀中的婉卿,恰恰是让他如何也放不下的羁绊,他缓缓在婉卿鬓间轻吻,揽着让他心安无比的姑娘渐渐入睡,这般踏实的感受更让他确定,什么才是他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