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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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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交流,没有恩怨,没有事先准备好的计划,悲剧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发生在这片午后的校区,更具悲剧性的是安根竟然感受到如释重负的轻松。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半晌后才发觉手中的枪械滚烫得像火炉,如梦初醒般将作案工具甩到地上。

“克洛达”欣赏着这场由他挑动起来的内斗,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恶魔的性格极其恶劣,阴晴不定,上一秒还和安根称兄道弟生怕对方跑了,此时的耐心却到达极限,不耐烦地抛出几个字:“还不快滚。”

安根还在将快跳出喉管的心脏挤回去,压根没听到“克洛达”所说的话,害得他只能更加不客气地发出驱逐令:“你的工作结束了,现在就离开这儿,不想走我可以让你留下陪他。”

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指令安根却高兴不起来,他接连倒退几步,连双脚踩在土地上的触感都感到不可思议,只觉得自己在地狱间走了几个来回,脚下的路途只有熔浆和火山灰,而如今他竟然还安然无恙地立足于此。就像歌德所讲述的故事,浮士德在与魔鬼进行交易后最终的结局只能是通向地狱。“克洛达”也在这时反应过来发生了多大的乐子,与天主打赌的恶魔获胜了,人性在私欲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咧开嘴角,却渗不出笑意:“这是你开的枪。”

简洁的复述如同厚重的尘埃压在安根心头,他停顿一下,身形渺小又孤独,然后像个落难者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教学楼前的景色没受凶杀案影响,一如既往地张扬有活力,趁一路上都没见到人安根连忙检查身上的衣物有没有沾染血迹,上衣有几处斑斑点点的喷溅状血液,好在不明显,就算离近看也可能被认为是墨水。大腿部位有一大片湿润,他知道那是搬运尸体时流在身上的证据,所幸命运女神总算眷顾他一回,校服裤子是黑色,墨色的布料暂且将罪行掩盖。学校门口的安保室没人,能看到不远处的草坪上有群身穿制服的人在搬卸货物,这是个脱身的大好时机,毕竟即使不是上课时间离开校园也需要老师开许可证明。他盯着那群人的一举一动,确定没人往门口看后拼命向前跑,他跑得很快,也不管街道上的行人会不会被撞倒,全然将自己当做无人注视的风,以为这样就可以逃离命运的蛛网。

留在教学楼后面的“克洛达”倒是不紧不慢,跟汽车较起了劲,他也发现这堆尸体的麻烦之处,但对付人类向来不需要太多铺垫,更不用说死掉的人类。尸体再僵硬也拗不过钢板,他直接使力将车盖往下按,随着巨大的响动和骨头的尖叫声问题就这么被草草解决。结束眼前的麻烦后“克洛达”又要去处理另一场残局,叉着腰走到倒地多时的警察身旁,没好气地踢在他身体上:“起来,别装死。”

挨下两颗子弹的警员不为所动,依旧尽心尽力扮演好一具尸体,等“克洛达”真要发脾气才慢慢悠悠将帽子卸下来,露出和恶魔如出一辙的黄金瞳。

“真是……好久不见。”

周末的街道人流量不算太多,除了正赶上校庆的圣胡安学生没人会在如此炎热的街头聚集在一起,两旁的商铺老板也兴致缺缺地窝在店里。安根奔跑的身影和行驶的车辆共同在焦土上投射出流动的影子,没人能猜到这个落荒而逃的学生怀揣着多沉重的记忆。

安根租住的公寓曾经是一栋招待所,离学校有两英里的路程,房间很多,翻新后也算得上精致,现在专门租赁给短居的房客,导致他在这里住了三年还没有固定的邻居,能打声招呼的只有把这当养老院长住的老年人和那位永远捧着报纸负责管理入住的中年妇女。

安根正被做贼心虚的心态纠缠着,想躲避所有人的视线,偏偏在公寓门口遇到一对来租房的新婚夫妇,看起来像是来度蜜月,大包小包的行李堆积在电梯口,只能跨进去。这栋公寓的电梯较为独特,买下楼盘的投资商可能很满意老式电梯的设计,或者将这当做迎合复古装修的特点,总之它还保留着半世纪前的样貌,看起来和捕蟹的笼子差不多:没顶棚,只有缆绳和一块平板,为了安全考虑在四周加了半人高的铁栏杆,四面的围栏中间又留了个空隙当做出口。安根总觉得这机器迟早会因安全问题被取缔,可当下连上楼平台都没有了,他杵在门口假装淡定,生怕眼尖的人从他身上看出破绽。

穿着波西米亚风格长裙的新娘向被妨碍到的人表示歉意,随手将行李箱夹层里的糖果抓出一大把分给别人,安根也跟着分到一份,他局促地用双手接过,勉强对新娘挤出个笑容。糖果的外包装是花花绿绿的彩纸,没有品牌名,大概是这对夫妇家乡的产物。安根侧过身从人堆里挤过去,顺着楼梯爬上楼。

他住在四楼,走廊里倒是安静,听不见楼下的喧哗。打开房门后安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低着头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连回忆都胆战心惊,手里的糖纸被捏得咯吱作响。暂时平复好心情后起身,将糖果放到窗户旁的桌子上,那里还留着一份摘录的演讲稿。安根心里五味杂陈,他很想埋在枕头上大哭一场,或者纯粹尖叫,然而他找不到委屈的理由。

他在施害者的行列当中,“克洛达”说的是事实。

床铺还是临走前的样子,虽然克洛达经常攻击他是个只会死记硬背的优等生,但他还算懂得生活的情趣,房间被打扫地整洁又具有生活气息。沉默间安根陷入了漫长的忧郁,仿佛看到家中物品都能回忆半天的流浪者,头脑放空了半天才决定先去洗澡。

家里有单独的洗浴室,安根下意识想把脱掉的衣物扔进洗衣框,但裤子上干涸的血迹提醒了他,血液干透后变得颇为显眼,能看出大片的殷红色。安根有点后怕,他不确定应该将衣服洗干净还是彻底销毁。打工的餐厅里有位负责后厨的员工,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有一张格外沧桑的脸,他的工作服血迹斑斑,还散发着一股让人避而远之的异味,但从没有换件皮围裙的打算。安根知道,与其说老板抠门不如说是屠夫早已习以为常,自己都闻不到那股血腥味,更不用未此费神。想到这里,安根面色复杂地将衣物扔进垃圾桶。

花洒里的水一会凉一会热,安根从来没有去投诉过,他昂起脸对着水源,只想让清水冲净身上的污浊,哪怕是血液的气味也好。结束洗浴后他才找回一点无用的心理安慰,总算可以毫无负担地躺到床上,窗外阳光明媚,但他连关窗帘的力气都没有了,干脆用手臂盖住眼睛来遮挡光线,也遮掩住外界窥探不了的思绪。

恶魔,死亡,召唤仪式,附身。这些只出现于宗教作品中的单词毫无预兆地现世,又好巧不巧挑中他成为见证者。“克洛达”那副样子应该的确是被邪灵附体了,但或许是场恶作剧呢?对!恶作剧,他和那群跟班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安根的演出,就是为了看到他现在惊慌失措疑神疑鬼的模样,而这时他们早就聚在餐厅里画着血腥的妆容拿他信以为真的蠢样取乐呢。被炸掉半边脸的尸体是假的,发着光的图腾是假的,射出子弹的手枪也是假的。

老天,安根越回忆越觉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安根越想越头痛,不仅事故的诞生没有由头,连发展和后续都没有结果,也不知道“克洛达”和那辆塞满尸体的轿车现在是什么状况,即使只有短暂的交涉也能从中感受到恶魔的恶劣之处,指望他解决后事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幻想。不过对于他为何要对自己夸下海口还不得而知,以那家伙的性子一时兴起图好玩也说不定,安根总能从他狡黠的目光里看出不怀好意,那是阴谋开场前的预告。

和恶魔交易是有代价的,指间的戒指活跃地闪着光,强调安根所追求的答案,但他太累了,全然没注意到这一切。他甚至有意回避警员之死,这实在过于沉重,手枪的后坐力还在手指上留下擦伤,经过清洗后仍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的火药味。安根把半边脸迈进枕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在度过曲折的半天后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梦里他回到故乡的海洋,一个柔和的女声锲而不舍地跟他说话,声音顺着海浪的拍打声传来,在水流破碎的余音里如同灯塔上的启明灯清晰又宏大。她说:梦是溢出来的记忆。

等安根再度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夜幕下的街景比白天还要热闹,还有群吉普赛人在楼底下载歌载舞,欢快得像在举行宴会。他坐起身子发呆,戒指还牢牢戴在手上,提醒学校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他这才似梦初觉痛苦地捂住脸,那些死掉的人们现在本应出现在家中,回到他们的亲人身边,可唯独孑然一身的他完好无损,还像个逃犯躲开所有的追责。

就在这时墙上的固定电话响了,安根被吓了一跳,他正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任何异样都能引发过度猜测。机械的电话铃自顾自响着,在空荡的房间里活像追魂索命的咒语。安根犹豫再三,如履薄冰地从床上挪下来去接电话,他胆战心惊地拿起听筒,沉默着等对方先发言。

“喂?”

当对面刚发出第一个音节时安根悄然松了一口气,这个音调他太熟悉了,声音的主人是他工作那家餐厅的老板,那个虽打扮得一丝不苟却难掩油腻与刻薄的中年男人。

“安根——你已经放学了吧,店里都有圣胡安的学生来聚餐了,你要知道周末本来就忙,作为临时工更应该努力刻苦啊。现在店里人手不够了,没什么事就过来帮忙吧。”

老板没等他做出回复就干脆地挂掉电话,这场交流根本就是场单方面的指令,老板了解他的家庭状况,笃定安根需要这份薪水便肆无忌惮地替他规划工作。在学校也是这样,好像很多人都知道他总是心怀顾虑所以笃定他不会做出出格行为,然而谁又能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亲手犯下了一宗命案。

放在以前安根可能会连忙赶到餐厅,还要低声下气对老板说上好几句抱歉,而今这份威胁和杀人的事实比起来已经不重要了,他无动于衷地将听筒扣回座机,又重新坐回床沿。房间里没开灯,楼下五彩斑斓的灯光和喧闹声从窗口溜进来肆意彰显活力,嘲弄着他的无能。安根走到窗边想把窗帘拉上好让自己独自消解,然后考虑自首的事宜,窗外的景色与屋内的死气沉沉不同,嘈杂和悠扬的吉他声共存,二楼的老妇人伸直了腰去给阳台上的花盆浇水,结果全都淋到门口路过的人身上,引得路人拍着衣服连连抱怨。

平凡的景象被框在窗架中,像一部永远不重样收视率却不好的连续剧。安根没有关窗,他希望明天的生活依旧继续,希望回家后仍然能见到这副景色。他转身换好工作的制服,将沾染血迹的校服塞进随身背包,没有留恋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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