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雁阑珊蹲在角落,听着杜管事骂声等待魏长敛救场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是我不好。”
雁阑珊被吓得一激灵,连忙起身。
他回头一看,只见他身后的牢房关押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身披罩衣倚坐在墙边,即便周围环境昏暗,他身上特殊的气质依旧遮掩不住。
雁阑珊握住铁栏,问:“你是?”
男子抬手握拳虚咳了两下,说:“抱歉,那碗汤是我给她的。”
雁阑珊愣了一瞬,这才发现此人的牢房与桂花之间只隔了一道铁栏,递东西很容易。
男子又咳了两下,再开口时,语气听着更加无力:“大理寺有规矩,犯人与嫌犯不得有任何接触。我犯了规矩,请大人责罚。”
“大理寺还有这规矩?”雁阑珊算是长见识了,“这有什么,那位姑娘确实快一日未吃东西了,你在帮她,我为何要责罚你?”
男子一怔,这语气……
“你是十四州的人?”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虚弱,却冰冷了很多。
雁阑珊突觉后背一凉,不由自主退了几步。
退着退着,便撞到了人。
“你在做什么?”魏长敛从后抓住雁阑珊的手腕问,“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就那位……”话说一半,雁阑珊才想起来还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只好指了指他所在的牢房。
魏长敛顺着雁阑珊指的方向看去,立马变了脸色:“他跟你说了什么?”
雁阑珊茫然道:“他…他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十四州的人。”
“就没了?”
“就没了。”
魏长敛暗暗松了口气:“那就好。”
雁阑珊不禁好奇:“那里面关着的人是?”
魏长敛瞥了眼牢房中的男子,道:“你没必要知道,以后别靠近他,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雁阑珊“哦”了一声,心中却十分不解:既然这人很危险,那为何还要留着他的性命?甚至还把他放在暂时关押嫌犯防守相对薄弱的区域,不怕他越狱吗?
雁阑珊忍不住往那男子所在的牢房看了眼,魏长敛连忙挡到他身前,转移话题说:“好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赶紧干正事。”
“哦对,他们两个还在吵架呢,你快去劝劝吧。”
魏长敛满脸疑惑地望向雁阑珊,用眼神问了他三个问题:
劝什么?
劝谁?
你让谁劝?
无奈漓河一分两片天,十四州长大的江湖少年读不懂一个为官者的眼神。
魏长敛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就被礼部侍郎鬼哭狼摧残过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算是认清了一点:雁阑珊做大理寺少卿,别说给他帮忙,不给他添乱就不错了。
“大理寺不管给人劝架。”魏长敛无奈道,“我们是审人的,你去把桂花姑娘带出来,先审她。”
“可是……”
“嗯?”
雁阑珊摇头:“没,没事,我这就去。”
为了办案方便,大理寺很多地方魏长敛都做了改动。他审讯犯人时不用正堂,而是将重刑犯专用的地牢改成了审讯犯人的暗堂。
知道的魏长敛是在这里审讯犯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在这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雁阑珊把人带过来后,魏长敛便示意他过来坐下。
“还要使唤我做什么?”雁阑珊下意识问了句。
魏长敛一愣,旋即一笑:“我能使唤雁少卿做什么?只是你初来大理寺,许多事都不熟悉,我教你。”
“你…教我?”雁阑珊有些不敢置信,“这话可不像魏少卿你会说的。”
“你以为我想说?”魏长敛没好气道,“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得罪了谁或者被谁抓住把柄,整个大理寺都会受牵连,我可还想多活两年。”
“这么严重?怪不得那老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雁阑珊暗骂道,“雁楚凉,你个臭老头跟我等着,看我回去不掀了你的酒窖。”
“说那么多也没用,既然做了这个官,便负起责任吧。”魏长敛取来纸笔说,“我来问,你来记录。”
雁阑珊接过纸笔,有些疑惑:“这活也归少卿干?”
“现在人手不够,一力多用。”
“那行吧。不过我可事先说好,我写字不好看的,到时候写得丑你可别打我。”
“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写多好。”魏长敛随意回了一句,而后抬眸看向桂花,“好了桂花姑娘,从现在起,我问的每一个问题都请你如实回答,不可有隐瞒。”
桂花抱臂而站,闻言随意“哦”了一声问:“那我有隐瞒会如何?”
魏长敛眉眼微挑:“你似乎很喜欢大理寺地牢的饭菜?”
“没错,这是俺…我家乡的味道,外面那些酒楼饭馆要么做不出来,要么味道不对,唯有大人这里的疙瘩汤有我家乡的味道。”
“多谢姑娘夸赞。”魏长敛笑了笑说,“若姑娘想留在这里一直品尝家乡的味道,接下来的话大可胡诌。”
“……那大可不必。”
负责记录的雁阑珊不禁顿住了手,这样的对话也要记吗?
“记。”魏长敛淡言,“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句话,都要记。”
“好。”雁阑珊回应着,默默把方才那几句抹了去。
桂花,东州人士,于三月前来到京城,在城中独自一人吃喝玩乐。
大致了解了桂花的来历后,魏长敛便问:“你昨夜亥时进了醉云楼,中间可有出去过?”
“嗯。”
“几时离开的?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又是几时归的?”
“哎哎哎——”雁阑珊手忙脚乱说,“魏少卿你慢点问,我记不过来。”
“……简记。”魏长敛扶额,“你继续,三句话内说完。”
桂花暗暗白了魏长敛一眼,接着往下说:“过子时去的,在酒楼呆得太无聊去极云间喝酒找乐子,今早辰时归。”
“从子时到辰时,你可一直都在极云间?”
“是,大人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极云间求证。”
魏长敛沉思片刻,又问:“既然如此,你先前在醉云楼为何说你从昨夜到案发前,醉云楼除了白水什么都没给你?”
“确实除了白水什么都没给啊,酒又不是在醉云楼喝的。哦对,说起此事我就来气!”桂花怒道,“我到醉云楼住下时就跟他们说我要喝疙瘩汤,让他们给我送到房里,可一直到我从极云间回来都没给我送。我便想着等睡醒后找他们问个清楚,然后就遇到了两位大人。”
听到这点,雁阑珊有了疑惑:“姑娘既然是今日辰时回,为何当时没有找管事问个清楚,而是要等午后?莫非……姑娘知道魏少卿会在午后过去?”
“哎呦,我哪知道魏少卿的行踪啊。”桂花赔笑道,“我从极云间回来实在困到不行,熬不住才先睡,不然那老头哪能安稳过到午后?”
“嗯…有道理。”雁阑珊扭头道,“魏少卿,我看这位桂花姑娘没有作案时间。而且凶手若是在外杀人,必然要把尸体带回醉云楼,怎么走都会引人注目。”
魏长敛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嗯,你先回去吧。稍后我会派人到极云间和醉云楼求证,若你所说属实,从子时到辰时一直都在极云间,下官自会放姑娘自由,还请姑娘再委屈一段时日。”
“行吧行吧,反正我也不急。”说着桂花便转身离去,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回头道,“那个…你们这儿还有疙瘩汤吗?”
魏长敛无言片刻:“嗯……有,等下我让刘狱厨给你送,你先滚…先回去。”
桂花这才满意离去。
不等魏长敛喘口气,雁阑珊又拱了拱他的胳膊,添乱道:”魏少卿,那个…我也想要。”
“……你也滚。”
雁阑珊连忙闭嘴了。
沉默半晌,魏长敛忽然开口:“不奇怪吗?”
雁阑珊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那姑娘的来历,你不觉得有问题吗?”魏长敛指着雁阑珊纸上写的“东州”二字说,“东州地处十四州西南,位置偏僻,并不富裕。别说普通百姓,就连掌管东州的林氏都是数着银子过日子,但那位来自东州的桂花姑娘却去得起极云间……”
极云间是京城乃至北方十三城最大的青楼,仅入门便要一千两,酒水吃食、琴音舞姿都是另外的价钱。若要在极云间过夜,便要按金来算了。
以东州的财产情况,林氏搬空了都不一定能换不来极云间极致享乐的一夜,何况桂花在京城挥霍了三个月,居然还能在极云间过夜……
其中定有端倪。
而且魏长敛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割裂感,大部分时候看着大大咧咧很好相处,可在某一瞬间,她流露出来的气质却让魏少卿很不舒服。
听了魏长敛的话,雁阑珊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好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叫曲昭带上杜管事,去醉云楼。”魏长敛起身说,“有些事,去一趟案发现场就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