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畜/生还真是,从小跟你比到大,这么多年还没消停。”
程硕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苹果,口中说的“畜/生”指向明显。
路易淮与他不同,坐在办公区,看着手里的文件,不知道有没有在听那边的程硕说话,总之是没搭理他。
程硕收起苹果,“对了,听说,昨晚的宴会厅,苏柳还挺霸气的?当场给那畜/生一个响当当的巴掌,那畜/生脸都黑了吧。”
他打趣着说:“看不出来,苏柳平时温温柔柔的,动起手来还真是不带含糊的。”
程硕自顾自的说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那边的路易淮有个回应,终于他受不了了冷暴力,放下手里苹果,起身走过去:“我刚说半天,怎么都不回我两句。”
程硕站在办公桌前,路易淮坐着,眼前一片阴影,他掀起眼皮看他:“挡光了。”
程硕:“……”
蒋旭敲门进来:“路总,那边……”
两人朝蒋旭方向看了一眼,路易淮拿起桌边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而后关上文件不轻不重地扔在办公桌上,而后起身往外走。
被忽视到尾的程硕:“……?哥,去哪啊?”
路易淮走出办公室的最后一步停下,回头看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没什么情绪的说:“这么闲,把桌上文件处理了。”
说完,就跨步离开。
蒋旭看着程硕,重重地点了个头,握着拳头朝他打了个气,然后关上办公室的门,迈开步子去追路易淮。
突然就红了鼻子的程硕:“……”
那是一家中古风格的咖啡店。
店内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盏复古的小吊灯,透过外面的灯罩发出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墙上贴一张张老式的电影海报或音乐海报。
一台黑胶唱片机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浓郁的咖啡香气在空中交织,胡桃木质桌椅整齐的摆放着。
工作日,店外行人匆匆,店内唯有几人安静享受在自己的领域里。
路宴柏坐在一处靠窗的位置,等待的人迟迟没来,他也没有一丝不耐。
而咖啡店外,那辆黑色雷克萨斯不知已经这样停了有多久。
路易淮坐在驾驶位,隔着两扇窗,看着咖啡店里的人。
店里的自动感应门再次打开,路宴柏抬眼看去,看着朝他走来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消逝,很快接受了来应邀的人是路易淮这个事实。
路易淮在他桌对面的位置坐下。
咖啡店员很快递来菜单,路易淮没接,随口道:“一杯澳白。”
店员应下,拿着菜单去了吧台。
两张眉目相似的脸相对而坐,一场无声的对视持续了很久,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又是一首音乐的结束,店员端来了制作好的澳白咖啡,小心的将咖啡放在路易淮桌前:“请慢用。”
乳白色的奶泡覆盖在琥珀色的液体上,交融在一起而富有的层次感,像是一件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官家人已经被送出国了,不会再回来。”路宴柏低声打破正常沉默。
路易淮眼里是冷淡,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事,而这些都与他无关,“这么对她娘家人,不怕她怪你了?”
“她更不想你过得不好。”
无数次,这个她都是两人吵闹的开端。
他恨他,他怪他。
第一次,父子两人这般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提起官黎。
路易淮听着他的话,自嘲地笑了笑,话语意有所指:“过得不好,也这么过了二十几年。”
他不是突然过得不好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过得不好。
然后呢,这么多年了,你突然就想清楚了,突然就想明白了,她虽然不在了,但也不想我过得不好。
路宴柏垂下眼,松开放在大腿处交握的双手,拿起了搅拌勺,随着他搅拌的动作,奶泡被重新编制,咖啡液面泛起几道涟漪,而后汇聚成小小的旋涡。
他说,“是我错了。”
路易淮目光短暂一滞。
在路易淮的记忆里,这是路宴柏有且仅有的一次,他说他错了。
平静的、坦荡的。
路宴柏说出了那句话。
路宴柏回忆起了过去。
“她是我唯一挚爱,我很爱她。”
“她离开,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一切与你无关,但我还是把一切都怪罪到了你的身上。”
“记得你小时候总是会来找我,每次得了奖就会来告诉我,但最后都是不欢而散。”
“我一直都知道,你从小一直努力的原因是什么,直到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已经习惯了我责备谩骂,也不再期待我的看法,我知道,你终于也对我失望了。”
他知道。
路宴柏一直都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就是,一次一次的冷眼。
路易淮沉默的听着路宴柏说的话。
不可否认,他从来努力都是为了能让路宴柏多看他一眼,得到他一点的关注,得到从未有过的父爱。
哪怕一丝。
但那是过去。
只限于过去。
终于,路易淮问他:“你这么爱她,为什么都做不到爱屋及乌。”
说来就是可笑,路宴柏这么爱官黎,却连她儿子都接受不了。
路易淮不止一次这样想。
如果。
如果路宴柏能愿意把对官黎的爱,分出一分对他,那他们不会是这样。
至少,不会见了对方,总是争锋相对的模样,父子间连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都是奢侈。
“阿淮。”
太多了。
今天太多第一次发生了。
二十几年,无数个日夜,路易淮所期待的,全都堆积在了一起。
多到路易淮来不及反应辨认这次的真假,下一次接之而来。
这样亲密的称呼,儿时的路易淮期待了太多太多次,只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是我欠你太多。”路宴柏说。
又是一阵无声。
路易淮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wan:我下班啦】
看着那条消息,路易淮平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路宴柏也同样看到了,他不知道备注的人是谁。
但他想,除了医院的那个小姑娘以外,路易淮不会再因为谁脸上再有变化。
除了她,所有的,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所有的。
“你跟她……”
路易淮说:“很幸福。”
那是从未体会到的。
过去过得不好,生活的每一天也跟好字沾不上边,但这次他说,他很幸福。
过得很幸福。
路易淮端起那杯咖啡,浅尝了一口,醇厚浓郁的咖啡味道在口腔里散开,苦涩里带了一丝温热的奶香。
最后是甜的。
路易淮重新看着路宴柏,语气变了变,“你确实也没什么错,只是只爱她而已。”
人都是自私,就想心里心爱的某样东西,不管是人或是物,就想他能存在很久很久,最好一直陪伴着自己。
路易淮倾身拿起手机:“我不会记着过去了。”
路易淮确实做不到忘记过去种种,就此原谅路宴柏,但他也不会再困在过去了。
他现在很幸福,他的未来崭新,没必要一直揪着过去不放。
不过尔尔,无心自困。
路易淮起身离去,走出店门的时候,拨通了苏柳的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
“男朋 友~”
姑娘这么叫他,浅浅尾音翘起。
路易淮抿起嘴角,“嗯”了一声。
“刚刚怎么都不理我?”
“嗯,我的错。”
他倒是直白,认错也快,都不为自己找补两句。
路易淮:“乖乖在医院……”
说着,他的声音骤然停下,步子也减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脸上高高挂起笑意的姑娘晃了晃神。
几米的距离,苏柳站在那儿,耳边接着电话,带着笑脸看着他,见他不动,她歪了下头,补充他那句没说完的话。
“嗯?我乖乖在医院怎么?”
电话还没挂断,苏柳的声音与耳边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像重叠。
真真切切的在告诉他。
她确实来了。
路易淮缓缓放下手机,挂断电话。
苏柳朝他张开双手。
路易淮几步路走去将人拥在怀里。
姑娘闷在他怀里,有些喘不过来气,小声道:“阿淮,松一点,抱的太紧了。”
路易淮自认。
上半辈子,一路坎坷,多次埋怨命运不公。
但现在,他又觉得,老天待他不薄。
挽挽。
你是我,半生坎坷换来的唯一幸运。
路易淮忽的一笑,紧抱着苏柳的力松了松,帮她整理碎发。
“怎么过来了。”
姑娘仰头,弯起眼睛,路易淮在她眼里看见了万千星河。
“来接阿淮回家啊。”
工作结束发消息,我来接你。
来接阿淮回家啊。
店里音乐依旧,路宴柏独自坐在那里,看着店外相拥牵手离去的两人,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见过阿淮笑起来的模样。
或者说,是他从没在意过。
两人坐上车,开了一段路后,苏柳看着窗外有些不太熟悉的路面,知道了这不是回公寓的路。
“我们不回公寓吗?”
“嗯,先带你去个地方。”
路易淮没说,苏柳也没问。
车子在郊外停下,两人一道下车。
苏柳看着那处墓园,心里有了几分猜想。
路易淮牵起苏柳的手,走到刻有“官黎之墓”几个字的白色墓碑前。
上次,瓢泼大雨。
这次,阳光正好。
“她身子一向虚弱,偏偏最难受那一年,有了我,生下我没多久就离开了。”
有关路易淮的过去,苏柳从来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这次,他主动,将过去不好的,内心最深处的,从来最介意的,都一一在她面前袒露出来。
人人都羡慕路家独子。
只有他知道,他命运多舛。
“说是我害死她,其实说的也没错。”他曾经最厌恶的话,如今平静的讲了出来,“确实,如果不是怀上我,她估计还能活几年,心态好点,说不定还能和他共白头。”
“生来没人疼没人爱,反倒惹人嫌。”
“不是的。”
苏柳眼里早已经充斥着泪水,她反驳他的自嘲,认真告诉他,“如果没有人爱,阿淮就不会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她身子不好,最难受的时候,还是选择让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阿淮,你不是,没有人爱的。”苏柳看着墓碑上女人的照片一眼:“她爱你,胜过爱自己呢。”
路易淮,你听到了吗?
你不是没有人爱的。
这个世上,总有人爱你是胜过爱自己的。
阳光洒下,春风吹过。
那一瞬,苏柳蓦然偏头,撞进了身旁人墨色的眼眸里,与他目光相视,她一字一句道。
“路易淮,我们结婚吧。”
以后。
有我爱你,你不会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