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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别君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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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围上去,潘棠一人摇摇晃晃走到殿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她的眼睛失焦无神,瞧着着将暗不暗的天,一片死寂。

耳边响起阵阵尖锐的鸣叫,除此之外,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河流枯竭,山川崩塌,天地倒悬,但这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整个人平静得像是冬日的冰湖,冻结住,没有丝毫波澜。

一步一步往外踱,无意识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严瑛到她面前,“阿棠,你...”

她像是没看见,略过严瑛继续往外走,严瑛再次拦住她,双手按住她的肩,“阿棠,我带你出宫。”

严瑛受贤妃嘱托,要带潘棠出宫,她向来重诺。

潘棠似没听见严瑛说的话,眼睛盯着前方,像是在看人,又不像。她口中喃喃着:“逃出去...”

严瑛听不起她在说什么,瞬间将耳朵凑到她颊侧,听见她道:“逃出去...”

“好。我们走。”

严瑛拉着潘棠出皇宫,一路上有严瑛护送,畅通无阻,但到了皇宫外面,正值宵禁时分,严瑛看着外面发愁,不知如何送她出长安。

严瑛道:“今日晚上不便出城了,我带你去将军府如何?如今赵家潘家全乱,都在找你的人,你肯定不能回去。若是想和这些脱离关系,就要干脆利落,一刀两断才好。”

潘棠轻声道:“去万福客栈吧。”

严瑛也同意,于是带着潘棠去万福客栈,路上她小心避开武侯巡逻,又带着潘棠飞檐走壁,终于到万福客栈。

玉容见到两人时,一脸疑惑,原本笑着迎潘棠,却见到两人的情绪不对劲,特别是潘棠。

“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

潘棠扑进玉容怀中,但没有哭,可能眼泪在菡萏宫时流干了,她现在一点都哭不出来,整个人紧绷得像是一根虽是都要断掉的弦。

玉容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要离开长安吗?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玉容抱着潘棠,满是疑惑,看向站在面前的严瑛,严瑛面色沉痛,道:“贤妃娘娘薨了。”

“你...你说什么?”

严瑛不忍再说一遍,转过身去,玉容瞪大眼睛,坚定道:“我不相信。”

玉容双手扶着潘棠的肩膀,盯着潘棠的眼睛,认真道:“阿棠,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你...不要和姐姐开玩笑。”说着,脸上竟然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是真的。”潘棠眼神空洞,字句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在她心头剌口子,内里已经鲜血淋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是个任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玉容的手倏尔放下,她后退几步,连连踉跄,险些摔倒。她低头,看不清表情,但能听到在低低笑着,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了两行清泪。

“我就说,我就说皇宫是吃人的地方,龙潭虎穴,我劝她别去,我劝了她好些天,恨不得日日见到她,生怕她脑子一热就走了。”

“若是她能听我的呢...若是她能听!”

玉容跌坐在院中的台阶上,丝毫忘记了往日的姿态和风度,头埋在双膝之间,呜咽起来。潘棠和严瑛站在院子中央,一言不发,无人出声打断玉容的情绪,

良久,玉容抬头,问道:“芙蓉花她,是因为什么...”

严瑛答:“小产。”

“为何会突然小产?芙蓉花并不体弱,怎么会小产,怎么会因为小产就…”

“我不知道。”潘棠道。

她走近玉容,蹲下,动作僵硬而迟缓,语气不带丝毫感情,“玉容姐姐,我明日就走了。”

说完,她站起身,突然被玉容抓住手腕,玉容抬眼,眼神锐利,“我觉得芙蓉花的死有蹊跷。”

“我明日就走了。”

“芙蓉花的死有蹊跷!”

“我明日就走。”

玉容眼眶通红,“阿棠!你…为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伤心?”

潘棠将玉容的手掰开,淡淡道:“我不知道。”

严瑛见状,看不下去,“玉容娘子,我们冷静一点。阿棠肯定是最伤心的,她只是,还没有接受。”

三人坐下,坐在廊庑下面,静静听着风吹,一直没有再说话,不知何时除了潘棠,另外两人靠着柱子睡着了,潘棠一个人睁眼挨到天亮。

她见夜色渐渐淡去,星光暗淡,月色浅浅,东边泛白,再被染成金红。马上,第一缕阳光将会降临大地,第一声晨钟将会敲响。

在钟声未响之前,潘棠站起身,看了眼靠着柱子睡熟的两人,她转身离开小院,偷偷骑上严瑛带来的马。

街上巡逻的武侯已经不见人影,长安城中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自从上次围猎后,就发誓一定要学会骑马,一来二去真给她学会了。

她骑马在朱雀大街上疾驰,风疾速从耳边掠过,发丝凌乱飘在身后。伴随着第一声晨钟敲响,她来到明德门前。

守卫刚刚早起到职,揉眼睛看了看她,“刚敲钟呢,你要出城得等等。”

“现在就开门。”她冷冷道。

“你说开就开啊?”守卫伸个懒腰。

“钟声已然敲响,宵禁解除,为何不能开?”潘棠死死盯着他,眼中凝了层寒霜。

想是被她的气势震住,守卫没再多说什么,将城门打开,又检查了一下潘棠的路引和户籍,腹诽道:“本就是要开门的,这么凶做什么,当个守卫还要受气!”

潘棠拍马穿过明德门,直奔着京郊的别君亭。她知道还有人在等她,她说过一定会回来,就不能食言。

闭上眼,耳边是阿姐一声声:“逃出去…”

阿姐,你这一生最想要的,就是逃出去,不论是潘府还是皇宫,对你来说都无异于牢笼。

潘棠感觉自己此刻分外清醒,大脑从停滞的状态恢复清明。

不消半个时辰,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别君亭,一辆马车停在亭子旁边,正是她的马车。

她迅速打马过去,停马,下马,一气呵成。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马车,一把掀开帘子。

“阿酌!”

里面空无一人。

马车里空空荡荡,半点阿酌的影子都没见到,她环顾四周,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他可能就在周边,一会就回回来。

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潘棠静静坐在亭子中,她的头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眼前是一条分岔路口。

一边往东,一边往西。

朝霞尚且铺满天空,没多久,阳光跃出,洒在她脸上,有些刺眼,她抬手去挡。

就这样过去一刻,两刻,三刻。

刺目的阳光下,潘棠看见一个人影慢慢走近,黑色衣袍,背后背了把剑,她立刻站起来,鬼使神差地往前走。在看清那人样貌时,她的心猛地落空了。

不是他。

相似的衣袍,相似的佩剑,但不是他。

那陌生少年疑惑看向她,不知为何这女子对自己显露出失望的神色,他问:“小娘子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潘棠摇摇头,顿在原地。

少年挑眉,略过潘棠走到亭子中坐下。

潘棠也回到亭子中坐下,中途那少年疑惑地看了她好几回,最后实在按捺不住问道:“小娘子可是在等什么人?”

潘棠的眼眸在某刻突然恢复神采,“你见过他吗?”

“说不定见过,那人长什么样?”

“…他穿黑衣服,带着一把剑,名叫春意。”

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潘棠回忆着:“他很高,整个人看起来冷冷的,眼睛颜色是浅浅的,不爱笑,但笑起来很好看,一笑眼睛都亮起来。”

“这倒是没见过。”少年摸摸下巴,又看向边上停着的马车,这小娘子虽然一身朴素打扮,但看举止却不像普通人家。难道是哪家的富家小姐和情郎私奔?但这俊俏情郎如今不知所踪,难道是弃她而去了?

他越想越心惊,觉得自己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摇摇头,这长安确实是不一般,长安城里的小娘子都如此奔放的吗?

心里这样想,他嘴上还是安慰道:“他和你约定好了的话,应该不会食言,小娘子不如再等等,实在等不到,就回家去吧。”

潘棠看着前方,轻声:“家?”

“我不回去。”

少年道:“嗐,你小小年纪莫要想不开啊,无论如何,家里肯定是最好的,就算你现在…现在暂时犯了错误,但只要肯好好认错,父母肯定可以原谅你的。”

潘棠不答,觉得这个少年有点吵。

少年撇撇嘴,“好了,我休息好要走了,再会啊小娘子。”他重新背上剑,往长安城里去。

亭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路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人是她,潘棠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良久之后,严瑛赶到,见到亭子里端坐的潘棠。曼姝和般若也来了,两人见到潘棠担忧地看着她。

潘棠此刻却前所未有地平静,她没再抱怨,也没说发生了什么。

只是对着面前三人淡淡道:“我把他弄丢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曼姝问:“娘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广陵吗?”

“不去广陵,我要留在长安。”

曼姝看见二娘子的眼中烧起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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