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从慈悠悠转醒,意识尚有些模糊,朦胧间,便瞧见凤金津正俯身看着她。
他高束发冠,全然没了奚人那身劲装短打、配饰繁复的模样。
他身上一袭月白色圆领袍衫,面料上乘,纹理细腻,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仿若流淌的月光,柔软而又飘逸。
袍衫的领口与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精致的云纹图案,与他深邃的眉眼相互映衬,更添几分儒雅内敛,宛如从画中走出的温润公子。
饶是江从慈看了这张脸不下百次,还是被惊艳了下。紧接着,她瞬间意识到什么,眼中闪过惊喜,脱口而出:“你这次看起来好像挺有钱的呀?!”
凤金津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嘴角上扬,泛起一抹笑意。
他从容地解下腰间的钱袋子,随手扔给江从慈,接着又从内衬里掏出所有银票,洒脱地说道:“都给你了!”
“呼呼!我终于要跟着你过上好日子了!”江从慈满心欢喜,忙不迭地将银钱一一收好,而后抬眸问道:“我们现在在哪儿呀?你我又是什么身份呢?”
说着,她好奇地打量起四周,青山连绵,清泉飞瀑,景色美不胜收。
凤金津从这周遭环境中推测出来,“貌似...我们好像是出来踏青郊游的。”
随即他又补充一句,“如果真是这样,正好这段时间,我能教你武功了。”
晨雾未散,青崖山的瀑布在曦光中碎成千万颗银珠。
凤金津的月白色衣袂掠过嶙峋山石,足尖轻点水面,惊起一串晶莹的水花。
“看清楚步法。”他回身时带起山岚,袖中突然飞出三枚青果,“接住这个,我才会给你抓只兔子烤来吃。”
江从慈屏息凝神,耳畔响起昨夜凤金津在她手心写下的口诀,足底涌泉穴似有清泉涌动,她纵身跃起时,发梢扫过凤金津微微发烫的耳尖。
经过大量训练,青果坠落的轨迹在她眼中早已变慢,指尖堪堪触到果皮,腰身却被温热手掌托住。
凤金津身上的气息笼罩过来,带着晨露的湿润:“步伐要配合云门穴吐纳,你这样...”话音戛然而止。
江从慈的后背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这才发现两人正悬在瀑布中央。飞溅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将他睫毛上的水痕映得剔透。
“你心跳得好快。”她故意使坏,往后靠了靠,如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克制的抽气。
凤金津突然松手,江从慈惊叫着下坠,却在触及水面的刹那,被他拦腰抱起。
湿透的衣料紧贴着肌肤,他喉结滚动着别开脸:“今日加练两个时辰。”
暮春的峰顶,江从慈在云海中吞吐气息。
凤金津教她的凤家绝密呼吸方法,帮她调整了呼吸节奏,此刻她胸腔里仿佛灌进整片山岚,吐息时有细雪般的白雾溢出唇畔。
“错了。”微凉的指尖突然点上她颤抖的腰窝,“气走带脉时这里要放松。”
江从慈一个激灵,气息顿时紊乱。
足下青苔湿滑,她踉跄着往后倒去,却见凤金津瞳孔骤缩。一刹那,她分明看见他向来从容的眉眼间,掠过惊痛,就像...就像曾经目睹过千万次这样的坠落。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凤金津接住她的姿势异常熟稔,左手护住她后脑的动作近乎本能。
松针簌簌落在他们交叠的衣摆上,江从慈望着他苍白的唇色,突然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峰。
“我们是不是在更久之前见过...我们在古玩街见面,并不是第一次?”
凤金津略微思考后,坚定地摇头。
吃过早饭后,二人继续南行,需要穿越眼前的密林,可是越往里走,他们觉得越来越熟悉。
直到走到一个山洞,前世的记忆接踵而至,那是绿枝在这里养伤的地方。
他们决定到祭坛的方位看看,不出意外,眼前出现了奚族的祭坛,祭坛明显是被修缮过的,
祭坛四周的柱子上,雕刻着馒头样子的石雕。
他们相视一笑。
迷雾霭霭间,环佩叮咚之声隐隐传来。
江从慈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异族服饰的老妇人,正缓缓走来。她身形伛偻,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颤抖,满脸的皱纹,手里杵着拐杖,身后还跟着两名年轻侍女。
这位老妇人竟朝着江从慈和凤金津,郑重地行了奚族最高礼节。
两名年轻女子见状,面露极为诧异之色,旋即赶忙跟着跪在地上行礼,而后小心翼翼地扶起老人。
老人在侍女的搀扶下,吃力地站起身来,随后被扶至一旁的石头边坐下。她轻轻挥手,示意两名侍女退下。侍女们微微颔首,悄然离去。
老人见江从慈和凤金津二人面上犹带思索,似在猜测自己的身份,便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便是那次人妖大战后,被尊为奚族圣女的女孩。”
老人极力睁大眼睛,望向两人,“时光匆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恩人们却依旧这般年轻。想当年,我还是最年轻的那一个,如今却成了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恩人们,请这边坐吧。”
江从慈与凤金津满脸皆是惊讶之色,依言坐在了圣女身旁。
而后,圣女略微回忆往昔,神色凝重,缓缓开口道:“自你们离开之后,李延宠凭借着那场战役的赫赫战功,在族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在他的带领下,奚族迎来了一段短暂的繁荣。”
“只是,安禄山野心勃勃,对奚族虎视眈眈,为了守护奚族不受其侵害,李延宠权衡再三,终究还是举起了反唐的大旗。”
圣女微微顿了顿,眼神中不禁闪过一丝惋惜之色,复又接着说道:“然而,战事变幻莫测,在一次激烈的交锋中,奚族不幸遭遇惨败。李延宠虽英勇无畏、善战非凡,却终究难敌大势,独木难支。”
圣女似乎想到了可怕的场景,哽咽起来,“那场战役,奚族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归降于唐。”
说到此处,圣女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间满是悲戚,仿佛那段伤痛的过往仍历历在目。
“后来,李延宠留下了一封信,信中言辞恳切,力陈奚族本意并无谋反之心,将这一切的过错,尽数归咎于安禄山与自己。写完信后,他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杀。”
圣女微微眯眼,望着祭坛的四根柱子,“我还记得,他离开之前,独自一人伫立在祭坛前,久久凝望着那满目疮痍的祭坛。他的眼神很冷漠...”
江从慈和凤金津静静地聆听着,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无人能够改变历史的轨迹,李延宠的失败早已注定。
然而,当再次听闻这一切成为无可更改的事实,一种难以言说的惋惜之情,还是涌上心头。
圣女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目光温和地问道:“恩人们这是打算往何处去呢?”
江从慈微微一笑,轻声答道:“随意四处游玩一番,想着往南方去看看。”
圣女闻言,轻轻颔首,抬起手为他们指了指方向。
随后,她缓缓摇晃手中的拐杖,拐杖上的配饰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不多时,那两名年轻的侍女便从迷雾中现身。
圣女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三人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那片氤氲的迷雾之中。
江从慈和凤金津根据圣女指出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起初,他们沿着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前行,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枝叶交错,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路上,偶尔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倒也让人心旷神怡。
可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色却变得越来越相似,那些粗壮的树木、丛生的灌木,仿佛被复制粘贴一般不断重复。
江从慈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她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走出这片森林,可每迈出一步,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凤金津,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江从慈终于忍不住开口,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凤金津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四周,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我也有这种感觉,刚才明明看到那棵歪脖子树,怎么现在又出现了?”
两人开始尝试改变方向,可无论他们朝哪个方向走,都始终走不出这片森林。
更让他们心慌的是,就连刚才的祭坛和山洞都找不见了,仿佛那些地方从未存在过一样。他们彻底迷路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森林里的温度也开始降低。江从慈抱紧双臂,寒意从周遭开始蔓延。
凤金津安慰道:“别担心,我去找些干柴,先生个火,晚上在森林里乱走太危险了。”
黑暗中,时不时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像是某种野兽的低吟,又像是风声穿过树林的呼啸,让人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生起了火,两人围坐在火堆旁,火光映照着他们疲惫的脸庞。
他们静静地坐在火堆旁。江从慈听着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在看见凤金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竟有些心安。
就在这时,他们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江从慈和凤金津瞬间绷紧了神经,警惕地看向周围,只见一个白玉一样的不规则东西,毫无征兆地掉落在他们的脚边。
那东西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隐隐还有食物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