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走后,江从慈拖着凤金津前行了一段时间。
凤金津躺在木架上,时不时能听见江从慈吃力的喘气声,他只要稍微挪动一下,就能看到江从慈的手心,那里被木架压的泛红。
这条路是全凭人力走出来,上面的石头稀碎,有的从地面上冒出个尖儿,时不时硌着她的脚,又不小心硌着木架,想尽办法的增大阻力,灰尘、汗水纷纷贴在他们身上,并不好受。
凤金津不想太麻烦江从慈,总是偷偷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腿用力蹬,减少自己的重量,有时确实能给江从慈省些力气,但有时把控不好就会翻车。
又一次趔趄后,江从慈不耐烦道,“不准动,再动我给你两脚!”说完,又吭哧吭哧拖着凤金津前行。
其实,凤金津很不习惯这样,他从小失去父母,生来便没有人给他专属的温暖,老师们负责授课,生活上也有人照顾,他们为的都是少主、家主,亦或是为了整个家族。
但是没有人为了他凤金津这样...
难道她真得喜欢自己?
一想到家族里的勾心斗角,庞杂的人际、事物,他觉得头疼,自己没有未来,又如何敢接受她。但是凤金津还是很好奇,终究还是别扭地问出口:“能问你个事儿吗?”
江从慈依旧不耐烦,吐了口灰尘夹杂的口水,“说!”
凤金津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什么救我?”他不自觉屏住呼吸,莫名有些期待她的回答。
江从慈不客气道:“路边的阿猫阿狗我都会救,更何况你是一条人命?”
凤金津不死心,“仅仅因为我是一条人命?”
江从慈压着眉,看了眼日头,光热愈盛,把担架放下,转身对着他说:“不然呢?您是有恩于我?还是少掐了我两次脖子啊?”她擦了把汗,离开了。
凤金津躺在地上,看着那双踩着破布鞋的脚离开了他,他低落地想着:他对她一直都不好,更何况,她当时应是看上自己的容貌喜欢上自己的。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纱布,伤口快有他的手掌大了......
她还是离开他了,凤金津心里烦躁起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传来,余光中,他看到一双脚,小巧的大拇指有大半都伸出了布料,扎在石头尖尖上,指尖微红,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磨出血。
凤金津心情愉悦起来:“要不你把我的鞋穿上吧?”
江从慈不耐烦道:“你哪儿来的鞋,找不到话说就给我闭嘴。”
凤金津稍微抬起脖子,看着自己的双脚,光秃秃的。
这才想起来,那场大火里,从他有意识起,鞋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当时他身体吸入太多烟雾,没有力气,准备赤脚撞开门,却被两根大柱子压住了。
不待他深思,他的视线就被几片蔬菜叶遮住了大半。
他的呼吸里都是清新的植物香味。
江从慈抬起担架,脚步明显比刚才快了许多,“灰尘多,别给你整感染了,这日头又毒,晒发炎了,我不白费这么多力气,送佛送到西。”
凤金津若有所思,“你走得比刚才快,是怕菜农追上你吗?”又说道,“你给钱就好了,就不用躲他们了。”
江从慈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们有多少钱?小嘴巴!”闭起来。
凤金津看江从慈是真不耐烦了,终于放弃挣扎,听着难听的摩擦声,就像回到过去,只用练武耍刀的日子,听着刀划破空气声,听着刀撞击地面声,竟然就睡着了......
江从慈拖了好一会儿,终于再次看到平安镇的牌匾,也再次看到念女士的水晶墓碑。
这次她倒有闲心看这个水晶墓碑,走近一看,才发现,墓碑上除了有写“念女士之墓”五个大字外,还刻满了名字,姓名五花八门的,不像是念女士的亲人,真奇怪......
凤金津感受到周围人声鼎沸,判断出他们已经到了镇上。
小镇的地面不比乡下,全是青板石,木头和青板石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旁人听来有些许尴尬。凤金津无比感谢江从慈能给他脸盖上几片菜叶,让他以后能有脸见人。
但江从慈可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现在灰头土脸,又拖着个“死人”,不乏有人同情她。
可要是有不善的眼光,她都致以回瞪,再看看有个“死人,更不敢上去触她霉头,只能悻悻然走掉。
不知哪个不长眼的,走到江从慈身边,打断了她前行,“姑娘,姑娘且停一下。”
凤金津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刚想动腿,还不待有大幅度动作,一股刺疼已经钻心。但如果这人真找事儿,他也能强撑一段时间。
江从慈一看,还是个大高个儿,她先佯装一下,要是实在不行,认怂也不妨碍。
她拱起身,准备大战一场。虽然她就菜鸡一个,但绝对不能输了架势。
江从慈不悦地看着对方,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表情。
那个大高个儿,满脸谄媚,“姑娘,容我自述一下履历,我以前抬过八百二十三具尸体,覆盖男女老少全年龄层,尸体最重的有二百六十九斤。”
大高个秀了一把自己的肌肉,线条很是完美,“由于这件事儿比较晦气,一两银子,我和我兄弟给您包了。”
二人异口同声:“不行!”
江从慈心想:“竟然要一两银子!”
凤金津心想:“竟然敢说我晦气!”
大高个似乎听到一个男声,迟疑地看着担架上的男人,对方竖起了一个小拇指,他立马撒腿就跑,嘴里嚷嚷道:“哥们,都说这个活儿干不长久,真见鬼了。”
此话一出,路人更是退避三舍。
终于走到了凤来酒楼。
可是江从慈被酒楼的装潢吓得不轻,酒店外面极为奢侈,门外挂着金牌匾,牌匾上放悬着一米多高的琉璃灯,门厅内里连地板都是水晶砖,其他更是不必说。
她不由感叹道:现在游医都这么挣钱了吗?张口闭口就是凤来酒楼,这规格放现代至少得打个五星级酒店的招牌。
江从慈原本想要踏进去的脚,还没有触底,就反弹回来了。
整个凤来酒店,除了正门坐着的说书先生较为朴素,其他无一不贵。
人来人往虽然都是粗布衣裳,但江从慈想起来,现代粤地穿拖鞋的、腰间别着一大串钥匙的才是真土豪,也就对这些不重穿衣打扮的土豪们瞬起敬畏之情。
小二较为机警,早就注意到了江从慈,哪儿有把“死人”随身携带的啊?
莫不是来寻仇的,尽管他时常也有业务培训,但现在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他也不想丢了金饭碗,马上叫来了老板。
老板大腹便便,竟是那个古玩街胖摊主。
江从慈叹道:又是熟人昂。此人在现代就是个势利眼,保不齐待会儿得把他们轰出去。
酒楼老板走来,笑道,“娘子,这是……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二脸上拢着笑:“娘子是外乡人吧?我们老板是十里八方有名的大善人,娘子有何诉求,只要我们老板能帮上忙的,都会尽力。”
小二竟然从腰间摊开扯出一卷纸,从上往下展开,全是小纸条,贴得跟鱼鳞一样,“娘子请看。”
江从慈看了看册子,又看了看周围这火爆的生意,挑眉道:“这里房间便宜吗?我身上银两不够。”
小二一听,连忙笑着把老板推走,示意他能解决,“我们这里就是以实惠著称,只要您提供贫困证明,我们单间只收十文,还不限人数!”小二得意洋洋地交叉双手食指。
江从慈一听,便宜的没这里安全,安全的没这里装修好,可…“我没有贫困证明。”
小二不经意看了眼她全身上下,笑道:“您特批不用贫困证明。”
江从慈松口气,“先给你……两天的吧!”说着把钱递到小二手里,向她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女游医。
小二仔细回忆一番,说她早上回来又出去了,估摸着待会儿就回来。
江从慈解释她此行是求医治病,怕错过医生,想在大厅里听书,等游医回来。
她也不好意思让木架在水晶砖上刮蹭,只能劳烦小二帮着把木架抬到她的座位旁。
说书先生拍案道:“就是这样,念女士打败了偷吃煎饼的鬼怪!”
掌声纷涌而来,众人纷纷吼叫,“好!好好!”
江从慈:“???”吃煎饼的鬼怪,念女士打败的?怎么就赶上个结尾啊?
江从慈低声问她左边那位,“你记得刚说书先生说的,念女士怎么打败吃煎饼的鬼怪吗?”怎么会是念女士?这个时代有称呼女性为女士吗?
对方哈哈哈的笑完后,摆摆头,又说道,“拿大刀砍死的。”
江从慈道了谢,后面的人插嘴道,“瞎说,明明是用煎饼砸死的。”
江从慈本来还在想谁说的对,结果斜后方的又插嘴的,“说书先生的最新版明明说的是念女士把煎饼鬼推向悬崖摔死的。
江从慈暗道,怎么众说纷纭的,江从慈一想到煎饼鬼这个恐怖的存在,鼓起勇气站起来,大吼一声:“说书先生刚才说,念女士怎么打败煎饼鬼的?”
众人木讷地看着江从慈,七嘴八舌,而后似乎想起来什么了,突然哇哇大哭。
总之偶尔有一两个相似的,相似的答案也五花八门。
小二一看场面混乱,连忙示意说书先生,说书先生着急地拍案道:“今天我们讲念女士打败偷吃煎饼的鬼怪的故事!”
大家又纷纷喝彩。
江从慈把目光投向小二,小二拉她到一旁说话,“哎,娘子想必是外乡人,煎饼鬼是我们镇上的怪物,没有人知道它长什么样,只知道爱吃煎饼,所以叫它煎饼鬼。它抓走了镇上很多人,他们到现在都没回来,酒楼老板的姑娘也被抓走了。”
江从慈说道;“这些人都是会做煎饼的?”
小二摆手,“也不都是,多半都是会某种技艺的巧妇或青壮年劳力。大家都处于恐慌之际,突然有个神算子到镇上,说一个叫念女士的会给平安镇带来希望,她会打败煎饼鬼,人人都在找念女士。”
怎么还没找到就给人立碑?江从慈疑惑道:“念女士去世了?”
小二见有人唤他,忙说:“有人说自己是念女士,但这些念女士一去不复返。老板捐了一块水晶墓碑,吊唁这些念女士,也希望找到真正的念女士。”说完立马应声道,“客官来了~”
江从慈瞥见女医回来了,连忙从口袋里掏钱,塞到对方手里,“我把我...我夫君带来了。”说着指向说书先生面前躺着的“尸体”。
女医嘴角抽了抽,“我们把他抬进楼上房间吧。”
江从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一根针扎下去,又是一针。她一夜没睡,看着这些银针,眼睛打架,睡了过去。
江从慈头脑昏沉,睁开双眼,透过窗户发现已是深夜。女医已经离开,凤金津躺在床上休息。
忽然窗扇被风卷地哐哐作响,江从慈有种不祥预感。
不意外的,一只黑鸟飞身进来,绚丽的蓝光下,瞬间化作人形。
但姿态不似先前那般优雅,房屋低矮,连江从慈自己的头都几乎擦着房顶,煎饼鬼自然只能弯着腰,歪着头,他面带笑意,甚至能看到他洁白的尖牙。
空间局限并不妨碍煎饼鬼的行动,他如同鬼魅般欺身而上,转眼间掐住凤金津的脖子。
煎饼鬼坐在床上,甩开庞大的衣袖,心情很好地盯着江从慈,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还是那个交易,我能让他没有性命之忧。”
凤金津上半身几乎悬空挂在煎饼鬼手上,他尽力用双手拉开煎饼鬼的手,无奈力量悬殊,只能任鬼宰割。
江从慈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凤金津余光中看到江从慈继续往前走,他只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那痛感犹如再次被火焰灼伤,他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妖怪身上的蓝色火焰暴涨。
“我答应你,放手!”
凤金津快要晕厥时,听到她这样说,眼眶竟然莫名充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