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竹眼眶红了一圈,莫名委屈地看着慕沉。似乎被单陔识的话刺激到了,他不想承认单陔识说的是对的,但又不得不承认,单陔识注定和他不死不休。那是他拼命逃离的地方,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他不想再回去了。
“先生,他欺负我。”云竹声音有些哽咽。
“云竹。”慕沉低喊了一声,眼神直视对方。黑眸中的幽邃,是慕沉一如往常的平静,以及内心被压下的千涛骇浪。若是换作莫闻村里的云竹,对方这番话定然是打趣,是调情——他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认真道:“别怕,云竹,我帮你。”
“好。”云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头不安的情绪减了几分,想起何初先前交代的事,兀自施法处理绝生阵一事。他将单陔识完全交给了慕沉来解决。
单陔识看穿了云竹在做什么,挑了挑眉,有恃无恐地说:“阵法已成,你现在就算破坏了也无济于事。”
话还未说完,单陔识便念诀施咒指向云竹。心口不一,看来还是在意的。他似乎是有备而来,目标也从来不是慕沉,总是想方设法靠近云竹。
慕沉自然不能让云竹受到干扰,挡在对方身前,剑一挑,拦住了单陔识的攻击。有过一次对付单陔识的经验,尽管隔了挺久的,不过慕沉还是稳如泰山,步步紧逼,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单陔识确认自己短时间内靠近不了云竹,便暂放想法,专心一意地对付他,有种速战速决的架势,倒像是当年的慕沉。“从前你便这般碍事,听我一句劝,别多管闲事,兴许我会放过你!”单陔识说着,作法挡下他的剑。
“那还是打吧。”慕沉懒得跟单陔识逞口舌之快,躲闪之余,又劈了几招。
“我倒是不知单缘这么会蛊惑人心智。”单陔识嘲讽似的说,“你当时才跟他见过多久?就这么上赶着跟他合伙与我对抗。说到底,这不过是我们的家事罢了!”
“……”
见他不答,单陔识还是不识时务地闭嘴,接着言语骚扰:“你到底为什么对他那么上心?难不成你们——”
怎么还八卦上了?他怎么不知道单陔识还是个话痨?
“嘶——”慕沉听他在旁边叽哩哗啦,不耐烦地使出剑诀击中了他,道,“你有完没完!”
打架的时候非得讲两句是不是?
单陔识自损八百,退至一丈开外。眼神一暗道:“不听?那你可要遭罪了。”
漫天符箓被强劲的气流肆意卷起,红雾渐浓,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一瞬间便像是在绝音阁时的场景。慕沉在一片混乱中精准挥剑,他能感觉到单陔识比之前更加难缠,冷静地寻找一个破绽。
朦胧中,他瞥见有一人正不动声色地靠近云竹,欲图谋不轨。是状况之外的第四人。
云竹还在破阵,无暇分心,必须马上阻止那人!
他听见单陔识哼笑一声,估计是要趁他分神之时偷袭。但不管打的什么坏主意,先保住云竹再说,就算是陷阱他也认了。
哪知他刚靠近云竹半步之远,“云竹”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是个幻影,而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中幻术。
就在此时,一阵浑厚埙声悠扬传至耳边,慕沉一瞬间便察觉,这埙声跟当时在绝音阁听到的一模一样。他反应过来,之后就会失去理智,再之后,一切都不会受他控制了。
心中莫名的情绪已经开始翻涌叫嚣着,他得赶在此之前破坏埙或者单陔识,无论哪一个都好。
上次是没有防备才让单陔识钻了空子,这次应该还能再拖个一时半会。慕沉在脑中默念清心咒,剑锋在手掌划了一道口子,清醒了几分。
大雾浓密,根本难以观察,他没过多犹豫就以血为引,在空气中画了道符,默念一诀,强行把红雾驱散,所有瞬间无处遁形。
“咳……”这冲击力倒是不小。慕沉在浓雾消散的那一刻便朝单陔识冲了过去,目标是对方手中的埙。
一道玄术拦住了他——单陔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警惕地有所防备——他错过了最佳时机。
施术者正是蓝栎。且不提蓝栎是如何摆脱云竹的法阵,此时他的出现让慕沉有些猝不及防,看到他与单陔识无声对视了一眼,漠然将矛头对准了慕沉。
慕沉停顿脚步,在单陔识两米开外站定,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看着蓝栎冷漠的神色,以及单陔识得逞的嘴脸,感受着自己愈发强烈的失控感,心下一沉,想:完了。
要栽在这了。
……
慕沉的心魔从来没有根除过,除了先前那些漫无意义的情感,现在云竹亦留下了一点分量。
但他一直压得很好。他回想起,上次在绝音阁失控时,就是云竹唤醒了他。好像只要云竹一直在他身边,他就能一直控制住自己。是云竹做了什么。对方的掌心冰凉,给了他特别深刻的印象。
直到单陔识又活着出现在他的眼前。
单陔识并没有死,为什么?他明明亲眼看着对方……
消失。云竹在那次危急关头曾说过,单陔识是杀不死的。
为什么?慕沉根据自己的经历,更加大胆地猜测所有可能。单陔识似乎天生有这个能力般,催动起他的心魔,这也许是单陔识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在他身上留下罪恶的源头——那团黑影究竟是什么?
他有时候真觉得单陔识就像打不死的小强。
这次的心魔来得莫名,在外人看来几乎没什么变化,殊不知慕沉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慕沉,失控了。
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空间,而心魔在操纵着他,杀人了吗?
他闻到身上留下的浓重血腥味,紧接着又是一阵冰凉的触感,心头不断叫嚣着,最后不甘地归于沉寂……他感觉到云竹握住他的手。
“先生……先生……”他听见云竹非同寻常的微弱语气,像是嗓子里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
清醒后看见的是对方胸口处满是溢出的血液,怎么也止不住。
太突然了,像是单陔识蓄意已久的骗局。
慕沉瞬间便红了眼,呼吸一窒,就这么无助地将少年抱在怀里,按住伤口做着无用功,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竹呼吸也渐渐微弱,从前星光满盈的眼睛变得黯淡,最后沉寂为一滩死水,疲惫地瞑目……一句话都没留给他。
他眼眶泛红,泪液体止不住地溢流,最后眼看着怀中的少年渐渐沉睡,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哪怕告诉慕沉,他很痛苦,哪怕他怪自己,也总比一声不吭地让慕沉猜不透要来得轻松一点啊……
“云竹,云竹——”他声音低哑干涩,从未有过如此荒诞无措的念头,不死心地一遍一遍呼唤怀中的人,“……别装了好不好,他们已经走了,可以睁开眼了,云竹。”
“……”
没有应答。
“为什么?”慕沉悲极反笑,愈发抱紧怀中云竹,也不知能说与谁听。
他任由泪滴从颊旁滴落,喃喃道:“我不想丢下你。”
慕沉怎么也没想到,是他自己亲手杀死了心爱之人。可笑啊……未能护住对方,还谈什么一辈子。
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件事。人留下罪孽总是会不安的,慕沉也不例外,愧疚感和痛苦袭满全身,侵占了他全部的情愫,连心魔都已经无足轻重。
他第一次知道,“无能为力”这几个字眼,对一个人是多么的残忍,多么痛苦。
他选择带着这无尽的煎熬活下去,岁月里暗藏着尖锐的恨意,他誓要把单陔识杀了,不为什么。
可那是以后的事,他现在只想陪着云竹。
……
隐瞒是压不住的,它只会在沉默中爆发。
他们都深知这个道理,并在那天背负了巨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