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自未来的片段,也是他们另一场记忆的转场。
大漠边关的风总是狂躁的,挟着细沙,打在人脸上。
可今夜的风却异常温柔。
南谨辞把正坐在城墙上晃着双腿的南谨言拉下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匣吃食,接下了两位兄长的话,“可除了那一瞬,我们都不知幺儿在幻境中的经历,更何况七儿。”
有了吃的就不想着上去吹风的南谨言抱着匣子,“而且,她们都从未提过此事。所以——小七小幺,你们有给对方说过吗?”
“说过什么?”非倾落伸手从匣子里拿出点心,“如果是那件事,其实说不说都一样呀。旁的人不知,你与四哥也应该会理解的嘛。”
都是双生,怎会不了解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姐姐在那天回去后,自个儿待了一会儿,最后也不过只提了一句妖卿姐姐。”非倾落伸手又去摸南谨言怀里的匣子,却摸了个空,“别的什么也没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左右除了幺儿,没人再会感受。经历相似,也是不同,提一句便够了。”非倾离晃着手中的酒盏,仰头饮尽,“他能找回我们。这就够了。”
“那…小七,你被吓哭了没?小幺哭得那么惨,你呢?”风存楚笑嘻嘻地打趣道。这个问题埋她心底近十年了,总算是问出来了。
非倾离侧目,反手便将手上的空酒盏扔了过去。
风存楚伸手接了过来,替她斟满,“妹妹,快说,不然姐姐我就不由着你喝酒了。”
风存楚是认准了非倾离不会过去,可她依旧漏算了。
南谨辞站在风存楚身旁,在她说话时,将酒盏从她手中轻轻夺下,还了回去。
“四哥!你又惯她!”风存楚眼睁睁看着非倾离又饮下一樽酒,哼唧唧地去找哥哥,“大哥三哥,快管管四哥。”
“又是惯着小五吃独食,还惯着妹妹们喝酒?是不是啊?楚楚。”轩辕森笑着弹了弹风存楚的脑门,“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能管住,早管了,还要等到今天?”他抬手揉乱了她的发顶,笑着对一旁的儒雅少年说道:“大哥,我到今儿可算是看明白了,除了二哥,谁都管不着那四位,偏生二哥还不敢管,火上浇油般地宠着。”
“他哪里是不敢管?他是本就不打算管。”风存墨也笑了,冲淡了面上的愁容,“做兄长的,怎会舍得管教弟妹,又怎会舍得让弟妹入那无人的绝境。”
听着话题要偏,非倾离走了过去,扯了扯风存楚的衣角,倚在墙上,抬头望月,“我没哭,被吓到了。”
大哥三哥深知那年那件事给他们带去的伤害,不愿过问,也不愿听旁人提起。除了最开始的几年,他们也很少去回忆。
又不是什么好事。
可二哥虽不曾过问,但他像是知晓一切…
特别是回了一趟家后,他把心中的黑暗藏得更深了。
*
几辆看似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了城门前,上官逸挑开小窗上的帘子看着窗外。天色已晚,除了城楼上的点点灯火,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了缓心中的不安。
这一趟,除了小七小幺,他们师兄们几人都回来了。
入城的检查与他无关。瑾瑜师姐是第一辆,她应是同门前的守卫说了些什么,再加上马车上世家的标识,怎会有不识相的硬查。
他放下帘子,将自己隔在一个安静的小空间内,规规矩矩地坐着继续看医书。
这里是桐城,今夜在这儿住一晚,明日出城,车程快些,过了正午就快到家了。
灯光摇曳,马儿嘶鸣。车停下了。
“公子,到客栈了。”车夫跳下马车,站在一侧恭敬道。
上官逸吹熄车厢里的等,抱着几本医书跳了下来,“有劳。”
“不敢当不敢当。小的本分而已。”车夫憨厚,躬着腰连连摆手。
上官逸随着其他人走进客栈。
“掌柜的,五间上房。”南瑾瑜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住一晚,外头还有几辆马车。”
“好嘞——公子们请随我来。”掌柜的放下算盘,一边将银锭揣进怀里,一边笑盈盈地引着几人上楼。
“楚楚随我一间,余下四间,你们几人自行安排。”南瑾瑜牵着风存楚推开了一扇门,“都收拾收拾,等会儿过来,有事给你们说。”
“是。”
“知道了。”
“哦。”赶了一天路的南谨言有气无力地应下,然后随着南谨辞进了房间。
“最后一个把门带上。”南瑾瑜把糕点往几人面前推了推,“我也不绕弯子了,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想知道去岁的那件事的原因,很遗憾,你们的判断七成都是对的——小逸,我们其实不该瞒着你的,但不得不说,我到今日都不愿相信灵姨和远叔他们……”
“真的确定了吗”上官逸捏着茶杯,垂着眸子,他的声音在抖,“去年……”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只虚岁七岁,正是惹是生非的年纪。没有消息时,他还能自欺欺人,毕竟他的父母本就鲜少与他见面,一年半载的,太常见了。
“我也只是从父亲那儿听了几嘴,具体的,你们只能去问长辈了。”南瑾瑜看着陷入沉默处于惊愕与悲伤中的几个孩子,却不知该从何安慰。
门主说,要在到家之前告诉他们,不能不说,也不能只给一人说,她纠结了几天,还是选择听取门主给予的建议。
“我……”上官逸扔开茶杯,猛然站起身,“我…我出去转转。”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推开门跑出去了。想跟出去的被摁在了原地。
“三木,小五,别去。”风存墨拎起水壶给他们续上了水,“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他们这些人啊,心智再成熟又如何?本质不还是个孩童?
“那…哥哥,二师兄会不会出事?都这么晚了…”风存楚不安地搅着手指,“幸好师妹没来,不然…”
“不然只能做好彻夜不眠的准备了。”南谨言反应过来后,垂着头,闷声接了一句。
风存墨只将糕点往风存楚那边挪了些,“他向来不愿让人为难,自己缓缓就好了,别担心。”
口中哄着妹妹,可风存墨哪里会真的不担心。上官逸是很让人省心,但他也有着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沉匿。
风存墨也只叹了口气。
入影门的那场测评可鉴因果,通常而言,得到的影响会持续半年至三载不等。且在他看来,师尊教养的弟子中,所探因果应无太大出入。
说是担心,倒不如说是怕他想不开。
“小墨,若是不担心,你叹什么气?”南瑾瑜捏了捏眉心,“我就不该说…”
“长姐,无需自责。”南谨辞推开窗子,风吹进来,冲淡了屋内的不安。
“师姐,没事,倘若你未曾在今日说出这些,最早明日,小逸也会知道的,到时,他便不一定是这种反应了。”风存墨放下茶杯,“老三,老二会出事吗?他或是与他有交集的外人?”
轩辕森闻言,用手帕擦着沾了糕点碎屑的小手,沉思了半盏茶的时间。
“不会。”轩辕森放下手帕,也开了口,“二师兄会回来的,他没事的,不用担心。”
轩辕森话音刚落,南瑾瑜明显松了口气。
这话若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她会迟疑,但若是从轩辕森口中说出,她会选择相信,也只能相信。
*
上官逸回到客栈时,早已过了宵禁。
其余人也已回了房。他放轻动作悄悄回到房间,躺在榻上,强迫自己入睡。哪怕一闭眼,看到的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景象——本以为记不住容貌的父母,去岁险些遭受不堪的妹妹……
第二日,他是被噩梦惊醒的。
上官逸找了条帕子抹了抹汗湿的额头,天色尚早,他却没了睡意。他记不清梦到了什么,只记得那满目的鲜红。
“二师兄,该用饭了。”轩辕森敲了敲门,“稍后该上路了。”
“来了。”
上官逸甩了甩头,试图将脑中的混沌甩出去。他打开门,冲门外的风存墨与轩辕森笑了笑,“师兄,师弟,我没事的。”他的笑如往常一般干净纯粹,却让风存墨心头一紧,不安与担忧愈发重了起来。
他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深得不像是个六七岁的稚童。
但这般的,不止上官逸一人。甚至可以说,游云门下弟子中,除了亲传的小六,别的徒弟,一个比一个会藏。包括看起来最是单纯无邪的小五——南谨言,小幺——非倾落。就连前几日刚收的寄名弟子,那个灵魂至洁至纯的小孩,藏匿起自我来也是一把好手。
游云只能用因果影响去掩饰他们的“逆龄生长”。
*
铃铛清脆,马蹄声停。
这是江南,却不是水乡。
“楚楚,到家了。”
风存墨站在马车旁,理了理衣服,笑看刚撩起门帘的女孩。
女孩拎着裙摆,踩着矮凳走下来,却不肯再往前走几步。她站在风存墨面前,一双水汪汪的杏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嗓音绵软道:“哥哥,必须回去吗?”
风存墨看着她,将她发顶因动作而乱掉的流苏整理好,又捏了捏她的包包头,叹了口气无奈道:“楚楚,你不是已经在家中站着了吗?乖,待几天,过了这阵风头再回去找师妹。”
风存楚闻言一愣,满眼迷茫地转头打量了一圈,好像是的呢。
她僵硬地转过头,朝风存墨笑了笑,道:“哥哥,我不是许久没回,忘了宅院布局了嘛?”
风存墨也只笑着捏着她的手,确实怪不得她。他半岁起,便养于师父膝下,她却是自百天起,就被师父抱去了,稚童体弱,经不起舟车劳顿,最初的几年也就算是几乎未回过这里。他们上次回来,还是前年,他测评结束,被父母连着妹妹一同接回了家。
他们从侧门进来,也只零星的几个小厮守在这儿。
若不是南瑾瑜离开影门时,特地向游云“讨”了他们,他们或许都不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