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星子是病人,病人的情绪反复无常太正常,一会要出去玩,一会要回家,一会又要去吃肯德基,总之,黄苜宿很有耐心,全部随她。
黄苜宿蹲下问:“所以现在,我们是回家还是?”
戴星子说,“去婚纱店。”
“哈?”
“我不要穿黑裙子,我想穿白裙子。”
白裙子?那也用不着上婚纱店啊,步行街随便一个服装店不就可以?黄苜宿十分不解,她本想问个明白的,可又怕星子情绪波动大,到时候去要天上的星星可怎么办。
婚纱店就婚纱店吧。
步行街,黄苜宿随意挑了一家婚纱店,她推星子进店时,全部店员围了上来,他们的店长还以为星子是腿脚有问题,“新娘子是?”
戴星子:“我。”
店长俯身微笑:“嗯,看看我们店里的婚纱,都很好…”
星子说:“让我朋友帮忙看,我是盲人。”
“…”
店里一阵沉默,星子反手抓住黄苜宿,“你给我介绍对象,我只相信你的眼光。”
“啊?”
星子的话,让黄苜宿根本反应不过来。
星子说,“我想跟你介绍的男人结婚,其他人介绍的,我一概不要。”
“什么什么!”
“什么什么!”
不止黄苜宿诧异,店里其他员工也同样惊讶,原来结婚是如此草率的一件事吗?
最淡然的星子,她像眼睛根本没有问题一般,她自己推动着轮椅轮胎,然后又停在了路中间,“婚纱在哪里?我想挑一挑。”
黄苜宿赶紧上前帮她。
戴星子说,“你觉得我是穿丝绸的好看还是大纱好看,或者有肩带,无肩带?”
黄苜宿笑:“都试试!”
摸到了一条丝绸的,戴星子指挥着婚纱店员工,“我要试这款!”
即使没有双眼,星子也依然要去镜子前,肩膀左右晃动,就像眼睛活了过来,看着她自己的美丽。
皱眉间,戴星子说,“还是换一件吧,换一件白纱的,那样更像新娘,也不要肩带。”
这件婚纱店不算大,天空阳光透过玻璃就能折射到戴星子坐着的位置,那一层层白纱似海浪翻涌,在星子本就雪白的皮肤的衬托下更加亮得透明。
星子这人,穿校服都好看,更别提婚纱了。
黄苜宿内心触动,买!太漂亮了!不管多贵一定要买给她穿!
店员说2w,一般都是租比划算。
星子说,“不租,我要买。”她又去抚摸黄苜宿,“我有钱,没事,我想自己给自己买。”
不知道没有工作的戴星子从哪存来的钱,黄苜宿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她只是狠下心咬咬牙,“我给你买!我想对你好,星子。”
星子摇头:“你不欠我什么。”
如果不听星子的话,她说她就从轮椅上滚下来,再在地上四处滚,总之,怎么不体面,怎么来,如果黄苜宿依旧不依着她,她一定自杀,她说到做到。
这些话直接把所有人吓傻,最后婚纱由星子买单,也整整齐齐穿在了她身上。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就差相亲对象。
星子说,“黄苜宿,虽然我眼睛不好,但你不能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
星子笑:“我要大帅哥,我觉得长辈的眼光都很烂,他们很喜欢说,长得帅没有用,脸不能当饭吃,人品过关才是硬道理。”
“其实我觉得他们还可以把话说得再难听些,你这个瞎子,又看不见什么,还要什么大帅哥当老公,哈哈哈,黄苜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黄苜宿此刻才意识到,原来星子来穿婚纱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她难得有机会出门,她势必要抓住机会去反抗她父母给她安排的人生,她要自己给自己找到幸福,她要找到她的自由和权力。那个当初在地下城女人街,连穿件新裙子都羞涩到不敢照镜子的女孩,此刻,却敢大声喧笑,敢做这般胆大包天的事。
星子说,“其实看不见以后,我好像特别勇敢,我好像,做不到任何事情,也好像能做到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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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想去,黄苜宿思考自己周边男人一圈,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但是星子难得开口提要求,她不想她失落,所以花钱租男人来做戏她也要做。
结果在一个风吹动的瞬间,黄苜宿竟然想起了张仙影,他是大帅哥啊!虽然觉得他们俩大概率擦不出火花,都闷冷闷冷的,但…也不一定啊!
最后,黄苜宿一个电话打过去,张仙影居然很快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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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张仙影的脸部肌肉明显有些不正常,他还以为黄苜宿只是邀请他一个人,现在想来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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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dhdndd:【pp!ppp!ppp!】
peace:【放】
nudhdndd:【请你吃肯德基!】
peace:【哦?】
nudhdndd:【地址发你了,快来!】
peace:【好突然。】
nudhdndd:【吃吧!陪我吃!】
因为想讨好这个长久没见的朋友,即便是撒谎欺骗张仙影会产生愧疚,黄苜宿也依然选择欺骗。
这个偌大的肯德基中,县城人也不少,推着坐着轮椅,穿着婚纱的戴星子进去,黄苜宿居然生怯了,她忽然觉得这很不对,可她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坐下,埋头在一片餐纸中,然后她问:“星子,你想吃什么?”
“全部都点一份,圣代要两份。”
“我两吃得完吗?”
“还有我男人没吃呢!”
星子不顾外人大笑,然后立马催促,“怎么回事,我男人怎么还没到。”
“黄苜宿,等会他来了,你让我摸摸他的脸,我光是摸就能知道他到底好不好看,不过,落星真会有帅哥吗?”
“我们两从小对帅,美这种概念就很,憧憬对吧,我们两还约定以后要做明星呢,但现在这种梦,现在回忆起来,有点可笑了。”
黄苜宿盯着朋友,她心底发毛,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戴星子一直都是笑着说话,她瞳孔里永远有散不掉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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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仙影一出现,就问:“黄苜宿,你不上班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吃东西了。”
黄姐开玩笑,“上个屁,我都想辞职了。”
正是因为这句话,吃鸡腿的星子忽然愣住。
同时,黄苜宿说:“别吃了星子,我给你介绍一下我朋友,他叫张仙影,你来摸摸?”
摸?被另外一个女人摸?看不出戴星子眼睛有问题,张仙影懵住,这是干什么?也太没边界感了,就在他准备躲戴星子的手时,星子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黄苜宿身上,她吃了满嘴的草莓圣代,诧异的口气都是草莓味的,她问,“什么情况?你是真要辞职?”
还没决定好呢,这类的话,黄苜宿就要脱口而出时,星子站起来了。
星子说,“不行。”
黄苜宿:“什么?”
星子说,“你不能辞职,你不能走。
她可以接受她呆在这个落后的县城,同时她也要确定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也在这个县城,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平衡,才会觉得人不管怎么努力,怎么挣扎都是一样的,就像孙悟空逃离不了如来佛的五指山,可现在,如果黄苜宿辞职了…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逃出去?
星子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一次,从黄苜宿嘴里讲出,她也觉得是抱怨,现在,轮到第二个人讲出,星子一下就相信了,她慌张了。
她不是没问过哥哥戴观水关于黄苜宿的事情,可哥哥这一段时间对黄苜宿闭口不提。
星子伸出长长手臂摸到了黄苜宿的脸。
黄苜宿也抓住她手腕,往张仙影那边移,“你喜欢的人在这。”
张仙影:“你疯了吧!”
这会,张仙影才看出对面人的不对劲,她虽然长得漂亮,却有一种雾蒙蒙的朦胧,不是白纱裙这类外界物品带来的,而是她给人整体的感觉,如果仔细研究就能发现,她的瞳孔是聚不了焦的,最开始,他只以为她带了灰蓝色美瞳。
张仙影不明白黄苜宿喊他来认识她有什么企图,但总会不对劲,所以趁着去卫生间时,小小喘一口气。
又留下黄苜宿和戴星子两人相处了,但无论有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星子总要说出来的,她冷笑,“呵呵,我喜欢的,怎么可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一张脸,你这个傻子,竟然还以为我的婚纱是为别人穿的?”
“黄苜宿,你真的,总这么天真,总这么…自由,好了,你想好了吗?辞职要去哪?有想好去哪个城市吗?不知道你会不会在其他的城市认识更好的朋友,但我知道,即使还留在这里,我们也不再是最好的朋友了,但黄苜宿,你要记住我好吗,我想永远跟你是最好的朋友,我还是很喜欢这里,即使我离不开这里,但这里生我养我,这里的空气没有腐烂我的肺,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呼吸真的不顺畅,眼科医生说我的眼睛是不会影响肺的功能,可我就是难受,我总觉得我的肺卡在喉咙管里。”
猝不及防。
不知道戴星子从哪里掏出的匕首,短短的,切水果的,她毅然决然从喉结滑过,还来来回回滑了两回。
鲜血直流,但却是安静流淌,因为是大动脉,瞬间就把白纱裙给染成了红纱,也瞬间把黄苜宿一张白脸蛋给染成了红脸蛋,甚至血迹覆盖之大,把肯德基的白桌子也染成了红桌子。
越是这样猝不及防,需要求救的场面,黄苜宿感觉是她的喉结被割,说不出一句话,她明明很想打120的,但她全身僵硬根本没办法动弹,她只能听见耳边吃着美食的人声,逐渐的,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想起来了张仙影,她祈祷着他再次快快出现,可他迟迟没有回来,她无人可求了。
是肯德基里一个朴素的打工妹,发现了戴星子的恐怖,她尖叫起来,引来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而绝望的朋友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再次抬起刀子,所有人都站起来四处逃窜,他们都害怕刀子会捅向自己,只有黄苜宿朝她奔去。
“不要!星子不要!”
她可以说话了,但她的朋友再也说不了话了,那喉咙的肉像鱼肉一般软和,掉在了去拥抱星子的黄苜宿的手中。
“不要,不要这样…不要…不要…不要这样不要不要!不要死!我求求你!我们会好起来的!我求求你戴星子,不要离开我,我求你了…”
在最后的时光中,戴星子伸出手想抚摸黄苜宿的脸,想对她说话,但其实用不着她用力说点什么,黄苜宿全部都知道,她只是觉得她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一定会非常疼的,但也只有这样的疼才能换来真正的自由。
她好像在说,“黄苜宿,如果我没有自由,我才不要活。”
“黄苜宿,我好羡慕你,羡慕你爸妈早早就死。”
“黄苜宿,你才是猪。”
“黄苜宿,我不想结婚,我不想做这么老土的恶心事。”
“…”
小县城医疗环境落后,救不活戴星子,唯一提出的可能性就是转院去大城市的医院,戴星子是死在去大城市的路上的,那件她穿给黄苜宿的婚纱依旧不停滴着鲜血。
而黄苜宿被迫留在了原地,在冬日明亮的冷太阳下,她最好的朋友,割喉而亡,血溅了她满脸,满眼,在人来人往下,连个递纸的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