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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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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孟夏,暑热既盛,雨水亦多。

成昭远坐在太极殿的御座上,冕旒的白玉珠串低垂,映得他脸色发青。玉阶前双鹤香炉早已熄灭,却没人敢去添新香。

洛阳的告急文书雪片般送进宫中,皇帝已经许久未曾安寝了。

“陛下……”五兵尚书周复岭顿首一拜,痛切道,“司州刺史宗棠齐送来了求援血书!”

内侍颤抖着捧上那方被血浸透的绢布。

成昭远没有接,只是盯着绢布边缘凝固的血痕,似乎能看到宗棠齐咬破手指书写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他毫不怀疑对方想要咬破的,是他的喉咙。

御座之上的沉默令群臣寂然。

良久,成昭远终于开口,声音像是生了锈:“慕容颂现在何处?”

尚书令孟元策答道:“探马回报,晋主亲率数万大军进驻河曲。”

他悄悄抬眼去看御座,瞥见皇帝搭在案上的手正微微痉挛。自从河南沦陷,皇帝只要听到慕容颂音讯就会这样。

“桓不识呢?钟长统呢?”成昭远猛地站起来,素服广袖扫翻了案头茶盏,“河南淮北的兵马何在?”

满殿朱紫大臣齐齐顿首,大气不敢喘。

孟元策埋低了头,道:“镇北将军和北徐州兵马屯驻湖陆,北豫州兵马在项城,南豫州兵马在高桥,皆言胡虏强盛……”

“胡说!分明是他们怯懦!”

茶盏砸在金砖上碎了一地。成昭远眼前发黑,气得脑门突突直跳。

“陛下!”周士显重重叩首,道,“胡虏攻城略地,兵锋正盛,我军士气低垂,皆望王师来援。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若御驾亲征,三军必当效死!”

成昭远一时怔住。他看见须发斑白的中书令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神让他难以承受。

御驾亲征……他如今凭什么与慕容颂抗衡!

“雍州兵马到哪了?”他鬼使神差地问道。

一时间无人应声。

成昭远又问了一遍,南郡王成追远这才磕磕绊绊道:“刺史说,派兵救洛阳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他不能拿雍州子民的性命作赌注……”

李尽尘……好一个李尽尘……如今竟连他都不肯听令。

自殿门透入的曦光,将皇帝的身影拉得细长摇晃。成昭远倏忽想起去岁晋国来使,那使者望向他时,唇间遮掩不住的讥诮笑意。

“退朝。”

皇帝神思不属地转身,十二旒遮住他煞白的脸色。他突然止步回首,望向御座之侧,那里原本是太平长公主的位置,如今已空空荡荡。

待转过云屏,他不可自抑地干呕起来。百官公卿低头数着地上的金砖,都假装没有听到。

————

长安,未央宫。夜风裹挟着槐香漫过宫墙。

案头摊开的密报被烛火映得昏黄,窗外树影斜斜投在纸面上,枝桠如枯爪般来回刮擦。

成之染伸手去端茶盏,手指却止不住抖动。

“……帝在东府,与沈氏最相善,过从甚密,取为心膂,曰:吾有用尔也。……”

纸笺上的墨迹渐渐模糊起来。她仿佛看见十六岁的成襄远站在柏梁台上,举目四望,孤立无援。长安风雪吹不尽他苍凉的眉眼,也难以擦净凉州武士喋血的弯刀,是何等决然而绝望。

一切如他的兄长所愿,他当真没有东还。

“当啷”一声,茶盖坠落。

徐崇朝扶住她的手,对方的手掌冰凉一片。

“狸奴……”他轻声唤道。

“萧九娘不会骗我,”成之染紧紧抓住他,眼底布满血丝,“是他,当真是他……”

案头灯烛“啪”地转亮,徐崇朝看清了,她眼中不是哭过的痕迹,而是将帅特有的杀伐前的厉色。

“萧九娘不能尽知其详,兹事体大,不能不过问证人。”他目光投向密信,落在簪花小楷所写的“钟彻”二字。

“可钟彻在胡人手里。”成之染一字一顿,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滋味。

“是,”徐崇朝喉结滚动,问道,“你要提前动兵吗?”

成之染摇头,缓缓从座中起身。烛光摇曳,在地上投下一道孤峭的影子。

影子尽头,挂起的河曲舆图露出团团血渍般的暗痕。

“敌不动,我岂能动?”她在舆图前伫立良久,忽而侧首道,“阿蛮,为我研墨罢。我要给慕容颂写一封信。”

半开的菱花窗外,一树迟开的棠棣在月下泛着冷白。

成之染执笔的手悬在黄纸上空,墨汁从狼毫尖端坠下,在纸面溅开,像一滴枯干的血。

“太平致意晋主:常迟面写,但以人臣无境外之交,恨不暂悉……”

掷笔之时,更漏微茫。满城槐花簌簌而落,像一场迟来的雪。

“过不了几日,该见分晓了。”成之染喃喃自语。

————

大河九曲,浊浪排空。

慕容颂勒马蒲津,极目远眺。对岸秦川连绵,这些时日来,始终安静得如同坟茔。

身后响起哒哒马蹄声,慕容癸打马上前道:“父亲,关中来信了。”

“哦?”慕容颂不由得挑起眉头。

信是从潼关送出,辗转由浮屠堡送到蒲坂城。纸上的字迹清隽秀丽,却透着一股锋锐之气,仿佛能透过纸背刺入眼眸。

“陛下既已至河曲,何不再向西行?长安虽小,亦有美酒以待贵客,另有厚礼相赠。”

慕容颂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冷笑一声,将信递给身旁的崔湛:“她倒是客气。”

崔湛接过信,仔细读罢,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长安的厚礼,怕不是铁甲伏于潼关?”

慕容颂未答,只是转身望向西面,荒野中不知是谁家的炊烟袅袅升起,与日影交织,盘桓在天际。

“父亲又何必在意?”慕容癸年轻的脸上满是不屑,“不过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罢了!”他一把抓过信纸,草草扫了一眼,嗤笑道,“她若真有胆量,也不会闭关不出,如今何必写信试探?”

身旁的丘穆陵折古欲言又止。他还记得那位长公主的容颜,哪里有半分怯懦之人的模样?她是荡平关陇的大将,任凭谁也难以小觑。

慕容颂目光沉沉,未置可否。

慕容癸有几分不忿,劝说道:“儿以为,如今洛阳城久攻不下,未免挫伤军势,令诸军有所懈怠。不如速速派大军南下略地,待根基稳固,再徐徐图之。”

这话倒是与出征前崔湛所言相合。

慕容颂沉默良久,道:“成之染尚在关中……”他嗓音低沉,似是说给旁人,又似是说给自己,“我若南下,她断我归路,为之奈何?”

崔湛眸光一闪,轻声道:“陛下……是怕了?”

话音未落,慕容颂蓦地抬眼,似是不悦。

崔湛却依旧含笑,仿佛方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我岂会怕她?”慕容颂瞥了他一眼,道,“匹娄眷在洛阳攻城不力,我自去督战,经略河南。”

他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手指按上腰间环首刀柄,沉沉道:“你替我回信,谢长公主美意,待洛阳事了,自当设宴邀长公主共饮。”

崔湛倚马千言,一挥而就,回信送到长安时,字里行间好似有奔流惊浪扑面而来。

成之染平静地读罢,慕容颂如何回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何行动。

无妨,她可以等。

比河曲消息更早到来的,是雍州刺史李尽尘的军报。

月前她密令李尽尘北上迎敌,对方似有迟疑,如今终于派襄阳太守温道醇率数千步骑出襄阳,约莫重五前后可抵洛阳南郊伊阙关。

字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仿佛千军万马在纸面奔腾。

“李尽尘啊李尽尘……”成之染低笑一声,指尖抚过信尾的落款。

这位雍州刺史也是筹谋颇深,对金陵抗旨不遵,收到她的命令也并未亲自出征。温道醇毕竟是外戚,他父亲温四迟还在金陵做护军将军,纵使皇帝想挑他的错处,太皇太后也不会让他下手。

无论如何,能出兵就好。

殿外忽而传来匆匆脚步声。

温潜止叩门入内,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殿下,蒲坂出兵了!”

监视蒲坂城的探马满身尘土扑倒在殿前,因昼夜奔波,声音已嘶哑无比:“晋主昨日一早率军离开蒲坂城,沿大河南下,留太子慕容癸守城。”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成之染缓缓站起,素服纹路随灯影斑驳:“召诸将佐到前殿。”

军府将佐匆匆赶到未央宫,发现太平长公主正盯着殿中的沙盘出神。她手中握着一枚小箭,而已有两枚,分别插在标着蒲坂和洛阳的位置。

“叱卢将军率秦州兵马驻守长安,徐郎率步骑万人出屯潼关,”成之染把玩着手中小箭,插到潼关的位置,“我率水师攻打蒲坂城。”

她将小箭由潼关移向洛阳,道:“水陆并进,解洛阳之围。”

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夜空,惊雷炸响的刹那,整座宫殿都剧烈震颤。

抖动的烛火在成之染脸上明灭,她的声音如同被雨幕浸透:“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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