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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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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横断,雪野苍茫。岸边的苇荡早已枯黄,随寒风簌簌作响,折断的苇杆斜插在薄薄的冰面上,如同璧田城外遍地残箭。

阵阵马蹄声自浮桥传来,惊散了河滩觅食的寒雀。碎雪被翅尖扫落,混入低垂的云霭,天地间顿时失了界线。

待蹄声远去,雪地上那串深坑很快被新雪填平,仿佛从未有人涉足这片混沌的疆域。

璧田城外中军大帐里,炭盆烧得正旺,毡裘上凝结的冰霜却久久不散。乙旃比延捂着温热的酒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自从派使者回京请援,他日日夜夜翘首以待。河南的冬日并不比云中城更冷,然而或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身子竟有些受不住。

雪簇扑打在军帐上,发出细碎沙沙声。顶风冒雪而来的使者步入帐中,声音禁不住颤抖:“启禀司空,圣上已亲率大军东出恒岭!”

帐中议事的诸将悚然起身。

乙旃比延手一抖,温热的酒液洒到手背上,滴滴答答地洇湿了案头舆图。璧田城周边的标记顿时晕开,宛如一滩滩枯涸的血迹。

“圣上要到了,”他咳嗽了几声,声音突然嘶哑,“圣上……他亲自来了。”

达奚翰追问:“圣上可说了什么?”

“不曾,”使者摇头道,“圣上什么也没说。”

达奚翰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他宁肯慕容颂将他们痛骂一顿,如今什么都不说,却是当真动怒了。

“御驾只消月余便能到璧田,璧田至今未下,只怕……”

乙旃比延抬起头,露出泛着铁青的面孔,冷笑道:“怕,又有何用?”

帐中的将领面面相觑。

璧田城守备森严,上下如同铁桶一般,又从洛阳请来了数千援兵,晋军几番攻城都死伤惨重,两下里陷入了僵持。

可若是硬着头皮等皇帝亲自来解围,他们这些人也不必再回云中城了。

良久,达奚翰轻咳一声,道:“如今强攻不得,不如釜底抽薪。前几日苏氏亡命派人来投诚,自称手中有数千旧部。若许以重利,让他去搅乱梁军后方,眼下局面或许仍有转机。”

乙旃比延眸中精光一闪。他记得那亡命唤作苏馀,据说是从前的魏国宗室,因与执政结下了仇怨,在河南流窜多年。

仇恨,往往比忠诚更容易利用。

“好……”乙旃比延猛地拍案,道,“让他去,若是立了功,我亲自向圣上请封。”

帐外的北风呜咽着掠过辕门,将晋军大旗撕扯得猎猎作响。苏馀的使者在营中等候多日,终于得了晋将的答复,一刻也不敢耽误,快马加鞭赶回去给苏馀报信。

因着晋军南侵的缘故,北兖州一带大小城邑均已戒严。旷野中萧条无人,官道早已被白雪覆蔽,只剩下衰草连天,随寒风瑟瑟抖动。

苏馀勒马在高冈驻足,望见荒林里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的黑影掠过他头顶,好似报喜的使者。

马蹄声由远而近,是派往璧田的使者回来了。

“郎主!”使者的喊声带着哭腔,滚鞍落马时险些摔倒。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乙旃比延的回信,鲜艳的司空朱印熠熠生辉,光芒倒映在苏馀眼中,化作两簇跳动的野火。

手下都笑道:“郎主,双喜临门啊!”

苏馀似是一笑。

自从璧田城被围,洛阳又派了兵马增援陈留郡,前些日子援军刚到郡治仓垣城,他已带人在周围观望许久。今日刚得了城中内应消息,援军将出城接应军资。

这倒是突袭仓垣城的好机会。

拿下仓垣城,就当是送给晋国那位司空的谢礼了。

当夜雪下得正紧,苏馀率部众逼近仓垣城,城头望哨的火把恰好燃尽最后一截。

众人用钩索攀墙,呼啸北风掩盖了铁钩刮擦的声响。夜值的守兵蹲在墙角烤火,冻硬的炊饼才冒出香气,冰冷的长刀已骤然挥下。

“敌袭!”

惊呼声四散,城中骤然腾起了火光,将逃窜的人影投在街墙上。

一片混乱中,郡守府门前石狮猛地溅满了鲜血,惊慌失措的兵吏仓皇奔逃,陈留太守抱着官印东躲西藏,冷不丁扑倒在一人马下。

他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到一张眉眼深沉的面庞。

苏馀用刀尖挑起太守的官印,脚下的太守已抖如筛糠。

“下官愿降,下官愿降!望将军饶命!”

远处厮杀声淹没于茫茫风雪,头顶传来那人苍凉的笑声。

“使君啊使君……”苏馀碾碎了脚底积雪,嗓音冷硬如寒冰,“我别无所求,唯有借阁下项上人头一用。”

陈留太守惊骇失色,苏馀却展颜一笑。

“我有位故人数年未见,有劳使君为我备这份厚礼。”

————

洛阳城大雪纷飞,司州刺史府外积了寸余厚的雪。

宗棠齐一拳重重捶在几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泼溅而出,在面前纸笺上洇开一团狰狞的黑斑。

派出的援军带回了仓垣城失守的消息,贼首苏馀旋即又派人送来一封信,随之而来的,还有陈留太守血淋淋的头颅。

耀武扬威的字迹,刺得他眼眸生疼。

“好个苏馀,阴魂不散!”宗棠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斑白胡须也簌簌颤抖。乾宁末年这贼首率众袭扰河南,都打到了他眼皮子底下,恨只恨当初力有不逮,竟让这余孽猖狂至今。

小窗外传来“咔嚓”脆响,是庭中梅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

宗棠齐赫然起身,猛地拔出佩剑,寒光闪过,案角应声而落。被劈飞的木块翻滚着掉落炭盆,顿时腾起青烟,散发出柏木特有的香气。

“璧田还没有消息么?”他厉声问道。

堂下的府吏小心答道:“胡虏围城日久,并无消息传来。”

宗棠齐松了手,佩剑“哐当”一声落地。他狠狠顿足,道:“胡虏南侵,绝非只在璧田城。命四方郡县严加防守,断不可给胡虏可乘之机!”

说罢,他将苏馀的信笺掷入炭盆,字纸被烈焰舔舐得蜷曲变形,化作灰烬的余响,竟好似雪落的声音。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苍茫雪幕中北风呼啸,掩盖了绵延不尽的车辚马嘶。

慕容颂打马踏过结冰的官道,随行铁骑在雪原上蜿蜒如黑龙,马蹄掀起的雪雾旋即被飞雪吞噬,斑驳了天地的分野。

他突然勒马。

崔湛轻唤道:“陛下?”

慕容颂朝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道旁一株被雷劈过的老槐树上,树干的空洞里积满了新雪。

他伸手折下树上的冰凌,对着阴沉的天空眯起眼。冰棱折射的光斑,正落在南方那座看不见的城池上。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马蹄声,龙骧将军丘穆陵折古纵马而来,翻身拜倒在雪地里,言语间难掩雀跃:“陛下,前军来报,司空已破陈留郡!”

慕容颂接过军报读罢,顺手交给了崔湛。

“璧田城如何?”他反问,说话时呵出白雾,模糊了甲胄上的冰霜。

丘穆陵折古支吾道:“仍在围城……”

慕容颂难得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此番小胜,慎勿懈怠。望司空勉力为之。”

丘穆陵折古连连称是,与皇帝一道策马缓行。

慕容颂扬鞭一指,道:“朕没工夫在璧田城耗下去。待到了邺城,一路人马去东阳,一路人马去洛阳。朕倒要看看,金陵那稚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崔湛跟在他身旁,坐骑冷不丁踢到块碎石,险些打了滑。他稳稳心神,道:“陛下,南朝长公主尚在关中。”

“我岂会怕她?”慕容颂侧首投来一瞥,似乎笑了笑,“潼关若出兵,片甲不得还。”

崔湛的眉梢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望着对方金盔顶上积雪,道:“倘若她围魏救赵呢?”

慕容颂哈哈一笑,盔顶的积雪便簌簌坠落。他朝崔湛招了招手,待对方靠近,便压低了声音,道:“一南一北,我派了两个儿子,不至于如此不堪大用罢?”

风雪中似有寒鸦掠过天际。崔湛愣了愣,待要再谏时,慕容颂已纵马而去,雪地上深深的蹄印,转眼便被亲卫铁骑踏成污浊的泥坑。

一片鸦羽飘落在崔湛鞍前,他伸手拂去,心中仍隐隐不安。

或许,他这位陛下仍旧是怕的,要不然以这样的性子,不会只止步河南。

大军进抵邺城时,绵延数日的风雪终于停歇。然而此地显然不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慕容颂立于城头,迎着惨白的冬阳,目光扫过城下的铁甲洪流。骏马喷出的白雾有如云海,踏步时甲片相撞,激起一阵阵沉闷声响。

他抬起了手,城下数万将士齐刷刷勒马。

旗纛翻飞,长槊如林,在雪地里连成一片铁色的海。

慕容颂拔刀出鞘,劈向虚空:“渡河!”

刀锋所指处日影煌煌,仿佛大河冰面千万点寒芒。

刹那间,数万铁骑的咆哮如惊雷炸响,汇成滔天巨浪。

鼍鼓轰然,慕容颂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朝阳似火,铁甲流光,两路铁骑各奔东西,如离弦之箭,将苍茫雪原撕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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