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忘了明天吧。”
“欸?”
“不论是在哪个世界,对于我们这群无法适应社会的多余人类而言,翌日永远是如此虚无缥缈,未来也永远是无意义无目的无价值。既然如此,不如好好睡一觉……”
顾碎碎望着他,眼里噙有泪光。
萧忆吓得手舞足蹈起来:“啊,对不起。很少有人向我倾诉,所以我不太会安慰人……怎么说,就是,呃,我的意思也不是让你放弃明天……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反正就是怀着一种‘一切都会过去’的心态……虽然我也没资格这么说……”
“谢谢你,萧忆。”
顾碎碎轻靠在萧忆的肩上。
“抱歉,不知不觉间吐露了那么多往昔。这剥离去隔膜的感觉让人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啊……终于,我们之间不再有所欺瞒了,虽然只是我单方面。”她说,“还有,我会的,我会忘却明天的。”
那团暖意如此静谧地停留在他的肩颈处,柔软的发丝蹭得颈窝酥痒。
“萧忆,我累了,想就这么睡一会。可以在天彻底黑之前叫醒我吗?”
“好。”
得到心心念念已久的答复后,顾碎碎笑着,合上了眼睛。
发动机的呜咽、和广播里传出的人声一并啮咬萧忆的耳廓:“本辆公交车目的地为游戏No.CB1120和游戏……”他迷蒙地醒过来。
“顾碎碎……?”他睁开一双惺忪的眼,攫取住身旁被光晕圈得朦胧的人影。
顾碎碎撇过头冲他笑了笑:“醒啦?你最近没有休息好么,好像一直很疲劳的样子。”
“啊,昨天夜里我去诊室找苏医生拿药,他拽着我一股脑把圣诞晚宴上发生的意外从几亿年前的开端说到终局,半夜两三点才放我回去。”
“我也听说了那件事……”
顾碎碎将手放在耳后,示意萧忆仔细去听。
“其实上慕辰的那套说辞也蛮合理的,你们不这么认为吗?”
“反正我不觉得陌念念做错过什么。唉,当初她被倒吊时我还跟风怀疑她是叛徒,现在一想,那张塔罗牌人尽皆知的象征意义明明是自我牺牲……实在糊涂啊。”
“这件事估计要被谈论个一两月。”顾碎碎笑道,“总之不论怎样,陌念念洗清了冤屈。”
眸子里流连着的泪,被她用手背拭去了:“直到昨天夜里我才听闻她的遭遇。她本就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又经受那么多苦楚,身为她的亲信之一,我却对一切浑然不知。我和她在昨天的晚宴前待在一起,我也注意到她身上的淤青了,但误以为那是游戏中受的伤而没去在意。可是,即使真是这般,我也应该……”
她颤抖着说不下去了。
萧忆安慰道:“没关系,陌念念没有主动告诉你,说明了她不希望你们为她担忧。”
“可是叶穆白和张魁都知道,只有我被瞒在鼓里。是我不值得信赖吗?还是我不值得依靠……”她自己寻得答案,费劲地扯动嘴角苦笑了一下。
“安啦……”
她话锋一转:“我要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足以让她依赖。那样的话,她说不定就愿意更多地注视我了。”
萧忆有些意外:“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陌念念或许一直在静候你的蜕变。”
“好,与其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她本人。”她用拳头砸向手心,“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陌念念会对直球行为措手不及。话说,你去苏医生那儿拿什么药?”
“就是擦伤挫伤用的膏药。我动不动就会和周遭的坚硬物体产生一些接触,把自己弄得五颜六色的。”
“小心些啊。有时我会觉得,我们两人之间。你才是更让人放不下心的那一个呢……进隧道了,出了这个隧道基本上就抵达游戏场地啦。”
寂寥的黑,与车上喧嚣的人群。他们笑意吟吟,好似远离了昔日里触手可及的死亡。
应急灯闪着飞过去。
顾碎碎侧身,望向他的眼睛:“萧忆,我们像往常一样安然无恙地通关——”
橡胶碾过地面,发出指甲剐蹭纸页般叫人窒息的声响。人们安静了,又在公交车的突然加速中喊破了声带。顾碎碎握住萧忆的手,掌心沁出薄薄一层冷汗。
一刹那——
刺眼的红,与燎烧至纠曲的人影。萧忆将顾碎碎拽进怀里,像是要揉碎她般搂紧。他们依偎着,被火光所吞没。
……
“玩家数已满,游戏即将开始。”
“游戏名:「病房」”
“游戏类型:动作游戏。”
“游戏形式:单人对抗。”
“游戏分级:Z级。”
“游戏场地:医院。”
“接下来将为您播报游戏规则。”
“玩家数:44人。”
“Winner数:……”
“……1人。”
……
“萧忆。”
他睁开眼睛。
暴雨打在窗上织成柔软的膜,镂空,又复填补。这是一间病房,苍白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温暖的床,以及此刻趴在被褥上的人。
完好无缺的顾碎碎望着他。
萧忆不由松了口气,未发问,对方便解释道:“你错过了游戏基本设定和规则的播报。”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游戏里?”
“嗯。通过那个隧道时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全车44个人被卡进了这场游戏里。”
萧忆神情复杂地用视线把病房扫荡了个遍,确认只有自己和顾碎碎两人:“那其余42个人呢?游戏基本设定和规则是什么?”
“你……不痛吗?”
“嗯?”
顾碎碎近乎是哭着说:“你的一条腿,都快烂成肉泥了。”
萧忆方才注意到侵入苍白的猩红,他掀开被褥看了一眼,又将其盖好:“没有那么夸张啦,我前天就受伤了,可能是在车祸里伤口开裂了……你要去哪里?”
他盯着顾碎碎欲触碰门把手的指尖。
“去找绷带和冷敷用冰块,还有止痛药。”她说完,便要拧门把手。
“不,等等!我没事的,这对于我而言好比被苍蝇咬了一口。”萧忆立即阻止,“而且,我还是对这个游戏一无所知。它的类型、形式和分级……”
“动作游戏,分级是……”
手指在颤抖。
“……Z级。”
萧忆望着她,静脉上的青紫滞得平静:“那游戏规则是?”
“Z级,除去X级以外死亡率最高的一个分级。我以前从未遇见过……萧忆,我还是怕,我……别动!”
余光打量到萧忆有向床下运动的趋势,她猛地转身,举着双臂一副下一秒就要扑来的样子:“你别动,你的伤再耽搁下去会严重感染,情况恶劣的话可能必须截肢。在这个世界里,缺了一条腿的人是没有资格活下去的。”
可我认识一个人,双腿瘫痪却仍倔犟地活着。
萧忆没有把辩驳说出口,他听话地点头。
“抱歉,我只是想……缓解一下内心的恐惧。至于游戏规则,你只需记住一点。”
她抬起眸,瞳孔战栗得好似要将虹膜里的色彩搅匀。
“病房外面,是地狱。”
“可你……”
“没关系,明天会到来。”她抓握住门把手,“这间病房的钥匙我留在床头柜了,千万不要离开,千万不要让其他人进来,不论他们怎般嚎哭哀求、怎般惹人怜惜。如果是我回来了,我会喊你名字的。”
“可你两手空空,怎么能够以身涉险?”
“萧忆,我是陌念念的亲信。陌念念不会与一个彻头彻尾的卑怯者厮混。”她笑着歪头,“啊,还有一个请求。如果我活着回来了,我们就交往吧?”
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
顾碎碎笑了:“开个玩笑的啦,我知道你从未将我视□□人般的角色。不论怎样,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萧忆静坐着,不动,直至窗户上的薄纱扰乱了眼尾的红。他缩回被褥里,用棉絮将自己裹挟。
窗外的暴雨仍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