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言意跟着三皇子离京这天,纪娍特意回了京城来送他。
周姃和隋言朵与他告别之后,把他带到了纪娍的马车旁边,纪娍推开窗户,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隋阿耿,万事小心,我等着你回来。”
“好!”隋言意想了想,忍不住上了纪娍的马车,他拉着纪娍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纪娍的指尖,“放心吧,我一定安然无恙地回来。”
“这些,你应该用得上。” 纪娍指了指放在旁边的箱子。
“这是?”
“种子,”她拍了拍箱子,接着道:“昌国常年多日晒少雨水,这些都是耐干旱的作物,有棉花、向日葵还有甘草。”
“这些作物都适合昌国的气候。”
“犯下重罪的难民固然是不可饶恕,可遭了天灾的百姓也是无辜的,若是能解决温饱,他们也不会想流落异乡……”
“再者,两军对战对两个国家都没有好处,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场面,谁都不想看到,生离就是死别的痛苦,谁也承担不住。”
“听说三皇子也有此意,他还带了地官和种子过去……”
“我选的这些虽说不能直接作为粮食,但它们能创造收益,昌国的百姓可以拿它们换了钱,再去跟周围的国家买粮买水。”
“而且棉花价高,向日葵刚刚火起来,最近这几年内价格肯定也很好,后面若是他们愿意,我还可以把做瓜子的手艺交给他们,其次,葵花子还可以炼油……”
“还有甘草,更是不消多言……”
她怕外面的人等得久了,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你什么时候想了这些?又准备了这些?”
“你那日离开庄子后……”纪娍打开窗子看了一眼,飞快道:“快些走吧,别让大家等得太久了。”
隋言意抱着箱子准备起身,却发现他的袖子被纪娍紧紧地攥着,他无声地笑了笑,转身把纪娍抱在了怀里安慰着,“我很快就回来。”
“嗯。”纪娍闷闷地应了一声,她跟在隋言意身后,下了马车,站在城门口,直望着队伍的影子抹过城外的柳林,看不见了,方才回去。
隋言意走后,京中连着下了几日大雨,纪娍也因故没能回到城外的庄子里。
她白日坐在潞河饭庄二楼的包厢中望着雨下在河里,晚上坐在京城家中的长廊下听着雨落在湖中。
“你这几日倒清闲,”李至从茶楼回来,见她又是一个人坐在长廊下发呆,便在长廊下也寻了个位置坐着,“晚饭可吃了?”
“吃过了,和三皇妃还有朵儿一起吃的。”
“朵儿来了?”
“没有,”纪娍摇了摇头,“我和朵儿今日到三皇妃那边去了一趟,她如今有了身孕,三皇子又不在她身边,临行前特意嘱托让我多去陪陪她。”
李至不自在地哦了一声,“我先回去休息了,你别熬得太晚。”
“知道了,”纪娍冲着他摆摆手,“明日你等我一下,我也要到铺子里去一趟。”
“好!”
次日,雨已经停了,太阳刚一出头便让人觉得烦躁,天气闷热得要命,连丝风也没有。
街上没几个行人,茶楼里客人倒是不少,冰乳茶,酸梅子,冷薄荷……一壶接着一壶往外出,纪娍挽了袖子与店里的伙计一起招待客人,直忙到日西时分。
“你明日收拾几件衣服,陪我出去一趟。”回去的路上,纪娍突然开口,“我已经同茶楼里的伙计交代过了,说我们要出去几日。”
“去哪儿?”
纪娍颇为平静地开了口,“置礼府。”
李至疑惑道:“莫非……是去找东客先生?”
几日后,置礼府广士县,东客先生疑惑地看着面前那两人,“莫非……是来请我到京中去说书的……”
纪娍把包袱甩在脚边,大剌剌地拿着帕子给自己煽起了风,“有水么?加冰的?”说着,她看了一眼李至,无比坚定地开口:“对!加冰的!”
“等着!”东客先生骂骂咧咧地出去了,不一会就带着一壶凉茶和一碟子冰西瓜走了进来。
喝了茶,吃了西瓜,纪娍方才好受了一些,她毫不客气地拿着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是来看你筹集下来的粮食的。”
东客先生看了看纪娍,又看了看李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这话不该当着他的面儿……”
李至轻咳一声打断了他,满脸无辜地怂了怂肩,“你们说你们的就是了,不该问的我一个字都不问,不该说的我也一个字都不说。”
“行!就我一个人城府深,心机重。”
纪娍点了点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同我没一点儿关系。”
“同我也没关系……”
东客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声,“看了之后,你们今日能回去么?”
“应该……不能……”
李至接着纪娍的话继续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到置礼府来呢,怎么着也得住上几日才成。”
“出门右转,过两个路口再左转,那儿有一间客栈……”
“不必,”纪娍走到门口看了一眼,“你这院子这么大,我们住这里就行,还不用你破费。”
“早知道,那两封信我就不该让你让你抢了撕了去。”
纪娍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应该是不说谎才对吧。”
“唉,自作孽不可活呀!”李至也装模做样地叹着气。
东客先生几乎要被这俩人一唱一和的样子给搞疯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是要到粮仓里去么?走吧,我带你们去。”
一刻钟之后,纪娍和李至被面前那排房子给惊得久久都合不上嘴巴,“这全都是?那这里面……”
“对!是粮食!”
这天晚上,纪娍又与东客先生坐在了同一张桌子的两端,她不可思议地开口,“那些粮食你筹集了多久?”
他想了想,“四五年。”
“信匾与人做交易,只收粮食,不收银钱……”
“所以,那些散江湖的报酬是你自己出的?用你说书挣回来的钱?”
“是,”他笑了笑,“不管是我门下这些处理契单的伙计还是负责解决事情的散江湖,报酬都是靠我说书挣回来的……”
“可你只收粮食不收银钱的事情传了出去,你不怕有人起疑,官府呢?这么多年,他们都不知情?”
“那么多粮食,就没有人觊觎?”
“再说,四五年前的粮食你也放不到现在吧?”
“倒是不错,我其实还有好几间粮店,你们洒金街上梁家……”
“那个粮店背后的东家是你?骗子……”纪娍咬牙切齿,刚要开骂,就想起门口还有他的手下,遂只狠狠地剜了他几眼。
“我每月都会整理一些粮食送给街上那几个乞儿,他们为了报恩,天天帮我守着仓库,所以也没人敢觊觎。”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纪娍才继续追问,“这些粮食够么?”
“不够,这种事情总是要朝廷出面才能解决的,只靠着你、我二人,不管准备多少,都只能是不够……”
纪娍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如今,粮食、药柴还有棉衣棉被这些都已经备好了,眼下就只差取暖和煮饭时要用的燃料了。
燃料有很多种,昂贵的有矿物和油脂,便宜的有山林中的枯枝落叶和田地间的豆萁麦秆,就连牛马粪便也能掺了秸秆晒干制成粪饼……
她一边想着,一边小声嘀咕,“燃料得多跑一些地方,东昌府收了棉花之后,地里的棉花杆可以买回去,太康府秋收过后,地里的麦秆也可以收回去……”
“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东客先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对!忙不过来,凉原府的粪饼要不就麻烦你去收一下?”
“我就多余问这一句,”他翻了个白眼,“棉花杆就不必了,那东西又占地方又不好打捆,你就算运一船也不知道够不够用三天的。”
“也是,太康府山多,秋收后到山里拣了枯枝落叶去镇上县上卖的人也不少,到时候我都收回来就是了……”
“还有那粪饼,我也不去收……”看着纪娍眉头一皱,东忙先生急忙开口,“我有个林子,虽说里面的树轻易砍不得,可枝还是能打的……”
纪娍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又生生给咽了下去,她满意地笑了笑,“如此甚好。”
“那事情是不是就筹备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你们明天可以走了吧?”
“不可以,李至说了,他还是第一次到这置礼府来,我也是头一回,听说置礼府的杏子不错,现在也正当季……”
纪娍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明日,我带着李至四处转转,你……”说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东客先生袖口的墨迹,笑着道:“继续待在屋子里写书就是了。”
“毕竟,整个信匾都指着你说书挣钱呢……”
“你们还要再待几天?”
“十天?半个月?这还真说不准……”她边说边起身,“时候不早了,你也得休息……”
“对,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写书的,只有夜间才有灵感,是吧?这话……不是骗我的吧?”
“那你写吧……别熬得太晚了……”
纪娍这几句怎么听都觉得带着幸灾乐祸的意思,东客先生看着自己袖口的墨迹,想着白日里李至的那句“自作孽不可活”,只恨自己当初为何要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