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闻筝这才休息得差不多,缓缓从床上爬起来。
被明相识派来服侍她的侍女见她醒来,斗胆上前给她更衣。闻筝客气地谢绝了。
梳洗完毕,她便打算先去谈正事,侍女犹疑片刻,只道先去通传一声,看坊主是否得空相见。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闻筝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滴水未进,催促着侍女带她去找明相识。
才在路上走了几百米,她便觉得十分吃力,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这时,她又想起了在铜镜中看到的自己的模样。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可那半白的头发,怎么都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这就是普通人被反噬的下场吗?她只能做如此猜测。感慨同时,她转念一想,好在保住了一条命。
侍女将闻筝带到明相识在无相坊中的一座偏殿。
那偏殿修葺得很是清雅别致,走进院门,里面有一条小河曲折盘旋,流淌过偏殿的每一条道路的脚下。
小河的尽头伫立着一块约十米高的坚冰,底下用一颗颗赤阳珠炙烤着,融出的水流汇聚成一条小小的瀑布,推动这条河流源源不断流淌。
闻筝心道,这明相识好生奢侈,仅是为了美观,就能如此大费周章弄出这么个东西来。
可他毕竟是闻名天下的无相坊坊主,若他都没有这个资格铺张浪费,这个世界又有谁能够做到呢?
明相识听到闻筝的脚步,放下了筷子,起身出门迎接她。
明相识那面具下的半张脸上流露出笑意,“这个时候过来,肯定还没吃吧?不如与我一同用膳?也尝尝我无相坊的手艺。”
闻筝哪里有心思吃饭,刚准备拒绝,就被明相识伸出的修长食指点在唇上,“吃完再说,我现在没力气听别的。”
人在屋檐下,闻筝耐着性子点点头。
明相识甚至连眼色都不需要抛给下面的人,他们自觉撤下还未动过几筷子的吃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又将一盘盘珍馐端到了屋内的桌子上。
“闻姑娘,请。”
闻筝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就着眼前的菜下饭。
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明相识轻咳一声,一旁伺候的侍女会意,频繁地变幻置于闻筝眼前地菜式,确保她样样菜都能吃到。否则,她就只吃那盘清汤寡水的豆腐了。
明相识叹了口气,原本吃饭以慢著称的他,为了配合闻筝的速度,勉强加快了咀嚼的频率。
一顿饭后,明相识识相地撤了桌。将闻筝带到了书房。
书房里的书几乎一本没有,有的全是无相坊的账簿,跟钱有关的事情,明相识喜欢亲自操劳。
“坊主,不知你是否有空余的地块,我打算出钱买一块地。”闻筝开门见山。
明相识吓了一跳,他原以为闻筝会想方设法地寻求自己的庇护,怎么也没想到,她在如此境况下,也不打算求助他人。
闻筝以为明相识不同意,便拿出了这几年来,她在离虚城里攒下的所有积蓄,一座高高的灵石堆积而起的山丘充满了这间本就不算小的书房的一大半。
她继续道,“我是来与无相坊做生意的,这些钱,我只买一块地,和足以防御外界侵略的阵法结界。坊主应当不会吃亏。”
这些钱,明相识只一眼,就大概估出了数字,这得是无相坊三年的盈余。若是不答应,他才是吃亏。一块地哪里要得了这么多!
“看来闻姑娘是打算买下我这无相坊了。”明相识揣着明白装糊涂,打趣道。
闻筝也跟着笑笑,“谈不上,无相坊还是坊主治理有方才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可没有坊主的才能。”
明相识见闻筝并不急躁,心中对她倒是又刮目相看了几分,他继续问道,“那闻姑娘对要买的地有什么要求呢?明某会想办法帮你去寻。”
闻筝抬眸,与明相识对视,“既是找坊主求购,若是可以,还请坊主割爱,给一块已属无相坊的地即可,不必再费力去寻了。”
“……”倒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明相识腹诽。
说得好听是买地,结果就是变相给他交保护费,还是让他罩着她!只是给了很多很多的钱!
闻筝心知,明相识好歹也是一个商人,他不可能做无利可图的善事。但是无相坊名义上是买卖起家,背后的各种势力却不容小觑。
不愿依附正道和魔道的其他势力,几乎都被无相坊所拉拢。无相坊只是无意参与争斗,若是哪天它也加入进纷争,便是三足鼎立。
闻筝正是摸清了无相坊的老底,这次才会如此坚决赌一把。逍遥宗已经明确拒绝她了,她也只剩无相坊可以争取。
不论最后纪策下场如何,她都只想过自己的平静日子。所以,从一开始,她想拉拢的就是明相识。
明相识想了许久,缓缓承诺道,“给你一块地也不是不行,之前我们发生矛盾的西南海岛,气候宜人,产物充足,你要是白手起家,那里最为合适。你看可好?”
“好极了。多谢坊主关照。”闻筝微微一笑,爽快地应下了。
“十日内我会派人将那处按你意思置办好,若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明相识点点头。
“那就有劳坊主了。”
十日后,一座名叫镜月山庄的宗门悄然出现在了西南某个海岛的地界上,海岛中央有一个弯月形状的湖,夜里映照着的月亮清澈灵动非常,与天空中明月不分伯仲。据说因此而得名。
同时外界在传,庄主她生性貌美却双腿先天有疾,因此无法离开镜月山庄半步。
*
逍遥宗内。
谢昔玄穿了一身侍童的衣服,执剑紧逼君当见的脖子。
“昔玄,有话好好说。”君当见试探性地拿手推开问心剑的剑尖,但纹丝不动。
谢昔玄不悦地挑眉,他这段日子以来可一直在好好说,明明是君当见自己不爱听。
“近来纪策并无大的动作,你一回来便说他们要来攻打咱,没有凭据如何讨伐?我们逍遥宗可不是魔道之流的悍匪。”君当见试图摆事实讲道理。
“我所言句句属实。当日在离虚城,离虚城的飞麟崖来人亲自传讯的。”
君当见脸上笑意更深,却让人莫名不寒而栗,“昔玄,这话你跟我说倒也罢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旁人听了,该作何感想?被逍遥宗驱逐的弟子,辗转入了魔道,听了魔道盟友间最机密的谈话,转头回了原宗门,要求攻打魔道。这像不像请君入瓮?”
谢昔玄脸上的怒意更甚,他收回问心剑,反驳道,“大师兄,我何时与魔道同流合污过!你休得血口喷人!”
君当见敛了笑意,冷冷地反问道,“谁信?就凭你离开逍遥宗后不思悔改反而径直去了离虚城,就够被逍遥宗的宗规就地正法!我不让你见宗主是在救你,若是其他长老掌门看到你,你又当如何?你是怕你父亲能多活几年?”
谢昔玄哑口无言,他能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害逍遥宗的意思,可是,怎么证明呢?
过去的他,从来信奉“君子论迹不论心”,所作所为也并不冲突。如今,他心是好的,做出来的事情却与心中所想背道而驰了。如何让人相信?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选择出了错。
君当见见他不说话,压制多时的怒火也不再隐忍,咄咄逼人,“倘若不是因为那个闻筝,你恐怕也不会摇摆不定,乱了道心!你师父教你的东西,你全混忘了?若是你为了她,指望逍遥宗上下这么多弟子替你逞意气,更是妄想!”
“……我、我心乱了?”倒是谢昔玄听了此话迷惑了。
君当见深深吐出几口气,“也罢。没有意识到也好,她反正也活不长了。此次情劫过去后,你在剑法抑或是修为上都能大有长进,你这次的错,我给你扛了。”
“她为何活不长了?”谢昔玄敏锐地听到了君当见话中他最为关心的部分。
君当见暗自懊悔失言,补救道,“她胆敢冒充纪策,纪策能放过她么?现在她是死是活可不好说。”
“……”谢昔玄心下一紧,他回逍遥宗已经半月有余,纪策并未攻打逍遥宗,所以他回离虚城的可能性更大。
亏自己还留信让她不要离开离虚城,这与亲手送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这些天君当见却一直绊住谢昔玄离开的脚步,却又不将他带回的消息向上通传。
他心中一直藏有一种诡异的侥幸心理,万一纪策觉得闻筝很可爱,没舍得立刻杀掉呢?万一闻筝为了活命,自己逃出了离虚城呢?
被君当见将话挑明后,他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自己的通身经脉似乎已经阻滞,身体异常沉重。
“大师兄,你放我走吧,我要去见她。”谢昔玄脸色不太好看,他心里已经做好了见不到活着的闻筝的准备,可是有些事情,就算是错过,他也得去弄清楚。
君当见沉下脸,“你还要去离虚城?”
“她若是死了,也是我的错。我得去将她带出来。她一直不想待在离虚城,是我没有救下她。都是我的错。”
“来人!抓下逍遥宗的叛徒谢昔玄!”君当见看向谢昔玄的目光中尽是冷意,还有浓浓的失望。
“谢昔玄,这些都是你的同门师兄弟,你若是足够丧心病狂,就把我们都杀了,否则我决不允许你出逍遥宗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