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被拉到「屠夫和羊」的游戏时，陆辞昭脸上还带着一个红红的手掌印。

他和黎林可被分开了。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男人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那种玩味的、调侃的、不以为意的风流感瞬间被弱化，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冷漠的、睥睨一切的陌生和疏离。

……而另一边。

黎林可正躲在一栋居民楼的二层，他贴墙站着，正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楼下的动静。虽然昨天才被陆辞昭科普过游戏规则，但那和他实际上进入游戏后的体验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明显的一点就在于——原本他以为不会这么快就碰上屠夫，可事实上，光这栋楼的楼下，就徘徊着至少两到三个拿着屠刀的人；这是屠夫身上最明显的特征。

其实动脑子想想就能知道，两百个会员被投入到禁区中，可能一整天都不会和其他人打个照面，要屠夫在一个小时之内杀满十只羊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要么，一开始他们的活动范围就是有限的，和第三轮游戏一样；只不过第三轮游戏的区域相对来说更小。要么，就是屠夫可以时时掌握羊的坐标，当然，这个坐标应该是模糊的，不然，楼下这几个人应该早就爬上来找他了。

这里应该也不止他一个人，哦不，一只羊。

光是他这层的房间里，楼梯间里，就躲着不下四五个人。

他们应该都感觉到了彼此的存在，只是心照不宣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来，复生人或许天生就知道这个游戏的规则；亦或者是，他们也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了相关的信息。但黎林可更倾向于前者……因为关于这个游戏的信息获取渠道是有限的，大概率只有警局内部的人员才知道……随便在大街上拉个普通人肯定是一问三不知，即便连「预知者」身份的琳达，也不清楚具体的游戏规则。

而警员们对于禁区的保密程度非常高，对于复生人的警惕性也很强，要从他们这里撬出游戏规则的可能性极低。普通的复生人又不可能加入国王公会，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类复生人在他们复活的时候，就得知了某些信息，这些信息可能涵盖了许多方面，包括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正常人，为什么要去禁区购买商品，禁区某些规则区域的限制，以及……「审判日」「感恩日」和「诞生日」的秘密。

可是这里还有一个疑点：如果复生人知道他们在游戏中将扮演一个等待被屠宰的身份，并且在游戏中死亡，就会真的死去；他们为什么还会接受这样的游戏规则？不可抗力的确是一个因素，会员中的复生人，或许从来都没有被世界意识承认过。他们在这个世界的其他复生人眼里，或许依然是异类的存在，所以哪怕原住民知道他们在游戏中将会面临残忍的屠杀，也只会觉得那是光明神对付外来者的手段。原住民不会兔死狐悲，反而会感到理所当然。

游戏是世界的缩影，如果说，游戏结局是大部分的羊被宰杀，屠夫占据绝对的优势；那么，世界意识想借此传递出来的信息就是——正常人是屠夫，他们最终将会杀掉大部分的复生人，所以复生人必须团结起来，奋起反击，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可是……这和现实世界的情况是完全相反的。复生人通过规则疯狂肆虐正常人的世界，更像无所忌惮的屠夫；而正常人惧怕复生人，像是老实待宰的羔羊。

但是身份真的重要吗？

无论屠夫和羊对应了现实世界的哪种身份，正过来看，反过来看，都是可以说得通的。

那就是——弱小的群体只有团结起来，才能与强大的力量对抗。

至于孰强孰弱……只能说万事万物都处于变化当中，没有绝对的强，也没有绝对的弱。

这个光明神，倒是一个擅长博弈的高手。

如果把祂当成人类来看的话。

楼下的三名屠夫在检查完周围的环境之后，选择了隔壁的居民楼进行深入探查。这给了黎林可他们喘息的时间，他不动声色地将其他人聚集在了一起，选择了一个可以观察周围环境的地方，边警惕着屠夫的动态，边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其他人：“你们应该都知道这个游戏的规则吧，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知道。”一个戴着圆框眼睛的女孩，叫林佳的，说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被选进这个游戏啊……”她的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总共就只选一百多个人，这样都能中招……完了，我肯定逃不出去的。”

林佳完全忽略了黎林可的话，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情绪当中，话里话外也是满满的负能量。但她给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这和青年先前预想的不太一样——原来在复生人的视角看来，他们根本就分不清谁是原住民谁是外来者，被选中的人只会以为自己是倒霉被拉进了这个游戏。这倒是也符合群体心理学：如果在一个数量足够大的群体中，只有一小部分人遭遇厄运，那么其他人只会感到庆幸，而不会把自己也代入这样的场景。从而，幸存者自然也无法对不幸者产生足够的共情，也就不会对「屠夫和羊」的游戏产生过度的应激反应。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在他们眼里，这就只是一个正常的天灾人祸而已。

“游戏就是要这样才好玩嘛，”另一个男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戴着鸭舌帽，穿着棒球服和短裤，名字叫景泰蓝，他此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这种隐藏副本，我可是等了好久才撞上的。真可恶啊，一个账号只有一次机会，我足足开了十五个账号，等了两年！你是撞大运了才被选上的好不好，有什么好哭的。”

林佳泪眼朦胧地反驳：“你知道什么！这个号里有多少资源都是我辛辛苦苦攒的啊……我那些好看的时装和家具啊……呜呜呜，要是这个号废了我又得重新刷。”

黎林可表情不变，但这些人对话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对啊～”另一个卷发帅哥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他叫周兰西，“这是我第五百个账号了，好不容易随机到这么好看的建模，我可不想再换了。你不知道这个看脸的世界，要roll到一副好皮囊有多不容易吗？五百个啊，整整五百个账号，我容易吗？”

“我倒是无所谓，”几人里面竟然还有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身材矮胖矮胖的，名字叫做伍婷芳，“我没那么多钱换账号，死了正好可以免费获得一个新账号。你们这些有钱人根本不懂，连这种老穷丑的建模也得硬着头皮接受，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如果不是为了赚钱，谁乐意天天盯着这样一张脸啊。”

“咳咳……”角落里还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的刘海很长，几乎遮住了自己的眉眼，不过单看下半张脸，就不难看出这人其实长得非常好看，只是皮肤略显苍白，好像患了什么重病。他叫苏明，说话时声音还有些虚弱：“你们已经算很不错了，长相又不影响做任务赚钱。我才倒霉呢……一上来就roll到这种病秧子身体，有时候想做任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都快付不起房租了。”

“哎哥们儿你是真惨啊，你这样子只能去做杀小孩的任务了吧？”周兰西说道，随即他又看向黎林可，“你呢？”说完他就惊艳了，“啧啧啧，小姐姐，你这建模简直完美啊……”

“还有这衣服……”林佳也凑了上来，仔仔细细把裙子上的每个小亮片都看清了，眼睛炯炯有神，甚至还在发光，“哇哦！这衣服很贵吧，而且是限量版的吧？我进入游戏这么久都没有见过诶～太好看了吧～”

“你这账号应该很贵吧。”景泰蓝一副“资深玩家”的模样，“前段时间看到系统里挂出一个类似的，建模和衣服还比不上你，就卖出了天价。你这种账号一般都是公司内部设计的，不是随机生成的那种，偶尔才会开竞价拍卖的。你到底是谁？”

“呵呵，果然是有钱人啊。”伍婷芳在一旁凉凉道。

……

这要他怎么回复？这些人的对话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游戏……账号……任务……建模……他们难道以为自己在玩全息游戏！？

“我……”黎林可心生一计，“我是公司的测试员，这个建模是不久后就会推出拍卖的，登进来看下效果，顺便录一些宣传材料。”

“哦，这样啊。”周兰西摸着下巴，“怪不得没见过呢，不然以我对这种商品的关注度，没理由错过的啊～”

“说的好像你买得起一样。”林佳忍不住吐槽。

“买不起还不能欣赏欣赏了？”周兰西的眼睛没有一瞬离开青年的脸，“哎，这建模，估计只有首富那几个能买得起了吧～哎，真羡慕有钱人啊～”

“测试用的账号，”倒是景泰蓝有些好奇，“怎么也会被拉进隐藏副本里？这账号要是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换账号呗，典藏建模又不会死～你以为跟你那种随机roll出来的一样吗？死了就彻底粉碎，再也找不回来了～”周兰西翻了个白眼。

“嗯，”黎林可面不改色，“有的买家喜欢看美强惨、破碎感和轻微战损版……这里比较容易获取素材。”

“卧槽……连这种建模也要卷热点啊？啧啧啧……”周兰西还在感叹，就被苏明打断：“咳咳……你刚刚问我们有什么计划，可以先说说你的想法吗？测试员小姐？”

“你们不是无所谓么？”黎林可挑眉。

从这些人的话里能够听得出来，他们明显分为了两派：一派以林佳、周兰西和景泰蓝为主，他们想要好好玩游戏，不希望账号就此死掉；一派以伍婷芳和苏明为主，他们对于自己的账号并不满意，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无法更换账号，这个账号意外死亡，正好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免费的新账号，所以他们更希望账号死亡。

不过，苏明否认了这个说法：“你还真信了伍婷芳的说法？”他虚弱地笑了笑，“免费账号一般都很废的，说不定比我们现在的情况还要差，有的选的话，没有人愿意要那种垃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