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起没有抱着玉琼的另一只手轻轻在奏折上圈出了几笔，这些将会成为张鹤最终罪名之一。只等着皇帝什么时候找到合适人选了或是说，玩腻了，这些将会成为砍下张鹤脑袋的寸寸利刃。

他拿起另一本陈列满了罪行的奏折摆到她的面前，声音依旧不见波澜，面对玉琼时的笑意永远不减，柔声的哄着她。“元序，你来指几个好不好？看那个顺眼就给爹爹指出来，爹爹帮你给他添上去呀。”

看着皇帝父亲温柔亲切的笑脸，玉琼眨巴着眼睛鬼使神差的随手一晃，拍在了奏折正中上。

回过神来看着皇帝在她刚刚手掌覆盖的地方圈上来红圈，玉琼心中的慌张涌起，啊啊啊的直叫，想让皇帝不要圈。

可她现在不仅不会说话，也永远无法更改皇帝的旨意。

“怎么了？可是饿了？今日早朝是费了不少时间，朕的小元序想来是该饿了。”

皇帝传乳母来的声音响在玉琼耳边却被堵在了耳蜗处，进不到脑子里。

因为此时的她正被自己的惶恐侵占了全部神经。

皇帝可以随意的安排所有人的结局，她会不会有一天也成为他桌上的一只玩偶。

不。

玉琼乖巧的窝在皇帝怀里，小手紧抓着他的衣领想道。

现在的她就是。

…………

安静的吃完奶，玉琼精神一直有些萎靡的陪着皇帝看了会儿奏折，听皇帝给她吐槽大臣们总是大篇幅的写无关紧要的奉承话，只有一点事却要写满整一本，看的眼睛疼。

玉琼很想睡觉，但可能是脑子太乱了，一直左思右想的安静不来，导致她一直没什么睡意。

机灵的康齐见皇帝神色略显疲惫，适时的开口提议。“陛下，今日天朗气清的，奴才见外面也没什么风，不如抱着公主去小花园中转转？奴才听说这小孩子多看些花花草草的对眼睛好呢。”

今日的确是入冬以来少有晴好的天气，阳光洒下，落在身上还挺舒服的。小花园离的也不远，就在广德殿后面几步远，这是皇帝为了在疲劳之时能够暂时休息新建的，里面聚集了世界各地的花卉，当今皇帝的小爱好之一。

现在还未到腊月，冬月里仙客来和蝴蝶兰正是开的茂盛的时候，今年花房的宫人还新培育出来了橘粉色的蝴蝶兰，带元序看个新奇也好。

眼看皇帝意动，康齐眯着眼睛笑的谄媚，急忙吩咐人去把今年新上的花草再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千万别有了残枝败叶的坏了皇帝的兴致。

也是皇帝最近不是缅怀元后就是顾着小公主了，没什么心思心情去，就怕有些懒蹄子懈怠了。

刚出沉闷的广德殿，玉琼感觉心情好多了，荔枝似的眼球转悠着打量着四周，肉眼可见的精神。

被户外的空气净化过后，玉琼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那个张鹤要是真的犯下了这种种罪行，那他死不足惜啊。

就算是居安思危联想到自己，那也不必和这样的人共情啊，显得她很掉价啊。

皇帝感受到玉琼的放松，连带着自己身上的疲惫也祛除了许多，掂了掂玉琼浅笑着开玩笑：“朕的一颗心可全挂在你身上了，瞧见你高兴了朕也欢喜，小元序可真是让朕记挂的紧呢。”

这话听听乐呵乐呵就行了，她可不敢当真，但皇帝还愿意哄着自己的这种心态，也可以当作自己手里的特赦令之一吧，只要将来她不做让皇帝厌恶的事情，最起码看在母亲和幼时时光的份上，自己不至于混的太惨。

玉琼还是很会开解自己调整心态的，没有过于纠结于已发生的事情，努力思考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随着皇帝的脚步慢悠悠的来到小花园，玉琼的心情转换的极快，她已经开始期待一会儿可以看到什么样子的花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她还是看不太清楚东西。

前世自己有心想养花花草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是活不过半年，就连最好养的仙人掌也以四种不一样的死法退出了她的选择名单。从某种方面来讲她也是天赋异禀了。

怀里的小婴儿伸长了脖子想往下看的样子逗笑了皇帝，感兴趣小家伙想做什么的他还顺着玉琼的力道蹲下了身子。

后面紧随的康齐伶俐的很，在皇帝刚有动作的时候就端着矮凳放在地上，还顺手整理了皇帝的衣袍，争取不让地上的灰尘沾染半分。

吸引到玉琼的是一株色彩饱满的寒菊，孤零零一株伫立在草丛中尤为显眼。

虽然在皇帝的看来不过是个品相还不错的□□，但在她的眼中，这一团绿中的明黄可是好看极了。远处的一片片的紫红橘黄，美则美矣却实在有些审美疲劳，而这株在草叶中独立的□□清新不少。

况且，那边太多花了，还有不少应该是因为造景所以扎堆的，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的花。只有这一个，玉琼看得清楚是个什么。

嘤嘤嘤的哼唧了两声，小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趁机伸了出来指着寒菊，大概意思就是她喜欢这个。见到小玉琼的动作，皇帝吓得赶紧把小手塞回襁褓，生怕被风一吹，把稚嫩娇柔的肌肤吹坏了。

虽然不懂婴语，不过皇帝还是明白了自己乖女儿的意思。“去把这株□□移到殿内，在找几盆放在小公主每日常待的地方，务必要让朕的小公主无时无刻都看见她喜欢的花。”

好吧，尽管没有这个意思，但能多看看这些颜色鲜艳的花也挺好。母亲丧期不可以有艳丽的色彩，但沉闷的颜色总是让她心情沉闷，黄色的菊花又好看寓意也贴合这段时期的主题，毫不逾矩。

其他的花玉琼是没心思看的，都是成片的花花绿绿，她又看不清楚都是什么，一点意思都没有。皇帝父亲还挺有兴致，一个个给自己介绍，可惜名字和样子对不上号，说了个寂寞。

今日的天气真的很好，接近午膳时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有些隐隐的热意，在冬日里很是难得了。

皇帝逛的神清气爽，带着妃子逛花园常有，但带着女儿是第一次，感觉很奇妙，想多来几次。

刚回到广德殿想再和奏折一决高下，就见一个长相清俊的内侍轻声禀报：“陛下，太后娘娘想见您一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说。”他的声音玉琼很喜欢，轻柔不浮躁，和康齐的中规中矩却略带谄媚对比鲜明，玉琼更喜欢这个。

之前没怎么注意过这个内侍，但根据他没有通过康齐就进来给皇帝汇报这点来看，他也是皇帝算得上信任的人。

皇帝抚摸着玉琼柔软的胎毛，漫不经心的问道：“太后如今身体如何？”他都给太后安排好了，怎么现在还有力气派人来请他。

那内侍垂头恭敬回答，“太后娘娘身体愈发不好了，前几日还出现了抽搐的症状，御医来瞧过，大致意思也是说时日无多。”他停顿一秒，后解释道：“许是这两日气温适宜，太后娘娘也精神了些，今早还提起想吃宫外福膳斋的点心，面色看上去也红润了些。”

啊，是回光返照啊，那看来也就是这几日是事了……

这可不行，她死在这个时候，和皇后的丧期撞到了一起岂不是给皇后染了晦气，不行不行。

皇帝沉思片刻，唤那个内侍靠近半步吩咐道：“按着过往的剂量再加点滋补养身的，务必要让太后活过今年冬天。但注意着点儿，别叫她太精神了，总是闲不住做点蠢事。”

“是，奴才明白。”

玉琼零零碎碎的听过这个太后的事情，知道当今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而是先帝生前最宠爱的贵妃，临终前放不下她便提为了皇后。太后其实是有自己的亲生儿子的，但可惜命不好，在皇帝登基前两年失足摔断了腿，自此没了争皇位的资格。

皇帝不喜欢这位太后是摆在明面上的，不过无人敢有异议，毕竟当今太后的母家被皇帝切割的不剩多少，没什么威胁能力。

所以为什么皇帝要弄死太后呢，不过就是个久居深宫连面都不多见的老女人了，当个吉祥物留着也不碍事。现在这样不留情面还要折磨她，一定是做了什么触怒了皇帝的事情。

想起当初自己的分析，玉琼有了一个猜想。

不会就是她害了自己的母亲吧。

位高有权，家族早年也是权贵之家，就算破落了人手一定也是有的，就是不清楚她有没有瞒过皇帝一时害死皇后的能力了。

但现在看来，她也不是多聪明。

“元序，今日陪着朕一起睡好不好？”

突然的出声惊的玉琼一激灵，仰头看去，皇帝居然眼神落寞的注视着自己的脸，不用多思索就知道，他又是想起皇后了。

这一点再次肯定了玉琼方才的猜想，一定是太后害了母亲，所以皇帝父亲听到太后的事情才会有这样孤独的表情，想从她身上找皇后的影子。

“呀呀。”没事的父亲，你替母亲报仇，我们就是好父女。

我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旁，只要你也永远爱我。

…………

长庆宫内，蓉妃看着床上打打闹闹没心没肺的两个孩子很是头疼。

自己这大皇子都快五岁了，大公主也满一周岁了，可见到他们父皇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怕是没人提就会直接忘记这两个孩子的存在，怎能不叫她心急。

想当初，自己可是除了皇后最得宠的了，要不也不会连生两子，占了这长子长女的位置。夜夜述情长，日日还相思，那是她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了。

只可惜大公主生下没多久皇后就传来了孕信，陛下便连看都没看几眼他们的女儿就天天腻在皇后那里了，真是气死她了。

原以为皇后生的是个女儿，陛下也就不那么热衷了，哪曾想现在直接带在身边养起来了！

但还好皇后薨逝，以后的时光岂不是就是她一人的戏台了，她想怎样唱就怎样唱，她想怎样演就怎样演，说不定还可以争一争那个梦寐以求的皇后宝座。

想到这里，蓉妃面色好转，连笑意都开始浮动。

揪着妹妹小辫子玩的大皇子看着自家母妃一会儿忧愁一会儿笑的满脸不解，松开手里的头发站起身跑到母妃身边好奇的问：“母妃，有梨花酥吃吗？”

最疼爱自己这个儿子的蓉妃当然说有，就算没有她也会让膳房的师傅给她变出来的。

“母妃的玉绛想吃什么当然都有啦，但是今日的功课可有习完啊？母妃等会儿可是要检查的。”

瞅见自家儿子皱起的小脸她就知道又是没做完，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其实她也不想这么逼着儿子，才将将说话囫囵的年纪就要识字背文，就算她一个出身书香之家的姑娘都看着便只觉得累。可这也是没有办法啊，生为当今陛下的第一子那必然是要做个表率的，不然哪里当得起陛下给予的重望啊。

想到今日快要堆的有他腿高的书本，大皇子就面露难色，“母妃～儿臣累～”小小的人大大的委屈，团子似的发面馒头嘟着小嘴企图用撒娇蒙混过关。

“玉绛啊，母妃也不是要逼着你读书习字，你只看过不了一年，你那现在还在学步的弟弟便要赶上你了！你父皇对你的期望可比你弟弟们多多了，你可千万不可辜负了呀。”

本来这个年岁是会安排启蒙师傅的，但蓉妃心急，捞着自己儿子早早的开始拿笔看书，还总是将自己的焦虑传输给孩子，看的她的贴身宫女都心疼。

抱着大公主的贴身宫女荷衣是蓉妃娘家带出来的人，主仆两人关系好的跟亲姐妹似的，她一边悉心整理着公主被大皇子扯乱的发丝一边劝着，“娘娘，二皇子跟咱们大公主差不多大，您何必这么着急。大皇子殿下悟性也高，娘娘大可不必逼得过紧，适当的放松一下也好哇。”

蓉妃哪里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想起那日陛下宣布永明公主由他亲自抚养的情形就焦躁不已。她这几日总是做梦，梦到皇后生了个皇子，自己的孩子终日生活在他的阴影下……那样的生活可比噩梦恐怖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