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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坏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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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石心肠么,池溆这人的自我认知是极偏颇的,又或者是半年的时间已足够让人脱胎换骨,由着一副铁石心肠改换为一副雀儿肠肚。

因为他竟然容不下一个名字的存在。

可两个字,十个笔画而已,它能掀动怎样的不安与波澜呢。

池溆偏偏着了道,但躲避一个人简单,躲避一个名字却很难。只怪时这个姓太冷僻,作为一个汉字又太庸常。时间、时刻这些词语日日寸步不离,让他逃脱不得。

他失败一回,心口就要多上一根软刺。

所以他最终选择放弃躲避,在腿伤恢复、重新走上赛场,在心口软刺密布而陡然尽消的一个晴日。

和今天锦标赛大同小异的,让池溆心头振奋的一个晴日。

他该冲时弋挥一下手吗,告诉时弋自己的伟大发现,看,我一眼就找得到你。

可他双手举着代表城市的标牌,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不时有摄像机穿梭而过,心有旁骛、太不像话。

他便打消了挥手的念头。

可池溆应该挥手的,应该毫不顾忌地向时弋展示自己的伟大发现,这样时弋坐回叫太阳晒得发烫的塑料座椅上,就不会心上窜起一股凉意。

原来强压的失落卷土重来的时候,会伙同懊恼、悲伤等太多种情绪,在时弋耳边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一排排橙黄色的座椅仿佛天然生长于此、岿然不动,而座椅上的人们虽然或伸颈张望、或偏头耳语,都囿于座椅为他们划定的领域。

他们有很好的秩序,而时弋呢,内心的秩序早七零八落。

时弋此时再想起“我去看你”这一句,便生了这样荒唐却合理的解读,池溆是为这场重要的比赛来的,像是超市里大甩卖的买一赠一,与自己的会面只算是价钱低贱、效用甚微的赠品,与那个早抛却脑后的承诺无关。

可时弋没想即刻起身拔腿离开,如果他看见的不是朋友池溆,长跑选手池溆这个单纯的身份,也值得他看到最后。

他的视线从场中抽离,因为右前方这个男生的背影和侧脸,实在眼熟。时弋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去,拍了下男生的肩膀。

那个男生便回过头,但眼神中透露的信息,明显是和时弋的不熟。

也可以这样理解,请你别来打扰我。

可时弋从正脸将人认出,自然没有当陌生人的道理。即使他们也只有三面之缘。

“我知道你的名字哎,上次无意间进了你家的包子店,听见有人叫了你的名字。”

时弋显然没有被这个眼神劝退,“你家的早餐店名字真是有够特别的,害我连续琢磨了一个星期,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所以梁冬朗,四粒子什么意思?”

梁冬朗,那位从岛车神的名字,很好听的名字。

他其实认出了时弋,但是不想在这个赛场里为其他人分心,可他知道时弋大概就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难缠鬼,因而冷冷敷衍:“字典里随意翻来再拼凑的。”

“哦。”时弋对这个回答不无失望,也为自己花费的琢磨时间略微感到一点不值。

他刚坐直身子,就听到音响里传来慷慨激昂的鼓舞致辞,“让我们将掌声送给所有的参赛选手,希望他们赛出风格、赛出成绩、赛出水平!”

在被场内飞快流转的掌声、口哨声、尖叫声和纷杂名字的喊叫声吞没之前,一个名字作为出口,将时弋拉出水面。

“池溆!”

时弋像是本能使然,喊出了池溆的名字。

然后池溆真的循声望过来,可他的目光施予公平,落在时弋身上和其他所有不相干的人一样,兴许只有0.1秒。

然后目光回落,落在和时弋不相干的一切。

-

时弋搞了个大乌龙,这场省级的青少年田径锦标赛和上次的友谊赛压根不是一个级别,要持续整整三天。

也就是说,他根本无法在今天就见证是谁挂上那块冠军奖牌。

开幕式宣告结束,选手陆续退场,时弋刻不容缓拨了电话。

“你怎么谎报军情?”时弋也不晓得该气还是不该气。

吴贺接得倒快,听见电话那头的话音寻常,却察觉出不对劲来,“谁让你话就听半截的,正式比赛马上就开始了,但我不知道具体的赛程安排。”

“你要回去吗?”吴贺正擦着相机镜头,“现在十点半,要不我们先出去吃饭,然后你再回家。”

“好,我早饭没吃就同你出门了。”时弋庆幸,至少还有炫一个汉堡的心情。

旁边的座位偶有空却,像是整齐的牙齿豁了口,而时弋是个坏人,也要让牙齿豁得更难看一点。

他站起身,见前头的梁冬朗还安静坐着,便拍了拍人的肩膀,也不管人回头没有、在乎与否,兀自说了声“我先走了”,便离开了。

可时弋出了体育场,才走到停车的地方,就先得感叹一句,今天怪热闹是往一处凑的么。

他看见了倪柯柯倪老板,正被一个人粗暴推进副驾驶,而后关上了车门。

这辆车品牌时弋不识,但确信价格不菲。

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时弋也不识,但确信手段如此粗野的铁定不是什么好人。

解救倪老板于水深火热中,他义不容辞!

时弋一头热跑了过去,连身后吴贺喊他的名字都没听见。

可他刚跑到车尾,想要伸手去拍车窗,车子便发动了。

他又跟着跑,刚追出去十来米,车子便停了,接着倪老板推门从副驾走了出来。

“你干嘛呢?”倪老板揉搓着手上的红印,往时弋这边走过来。

“倪老板,你还好吗,这人是不是图谋不轨?”

“啊?”时弋的话竟勾起倪柯柯的一声笑来,“这么说,好像有这回事。”

“要报警吗,”时弋紧张地往前凑了一步,“要叫人吗,我可以打电话给我顾叔,他是警察。”

“时弋你真是个实诚孩子,”倪柯柯说着转身往停车处看了眼,“我和他老熟人了,刚才闹着玩呢。”

时弋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往左右两面看了看,陆续有从体育场出来的市民,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不至于如此猖狂吧。

“真的吗?”时弋稍微松动神经,“你有危险一定要讲啊。”

倪柯柯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之前在冷饮店的时候,他很少在时弋面前抽烟。

“去年夏天,你记得吧。”倪柯柯偏头吐出烟雾。

时弋却走了神,他觉得这样的氛围和烈日太不搭。

“哦。”时弋点点头,口无遮拦道:“那他也不算什么好人。”

让人那样伤心的,能是多好的人呢。那天所有人离开后,时弋又进了仓库,发现倪老板酒已醒了,却只是躺在那边发呆,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意义似的。

“可你居然不惊讶。”倪柯柯抖落烟灰,却又蹲下来,吹了吹,而后又站起了身,“走咯。”

时弋就这么看着倪柯柯上了车,直到车子再次发动,直到车子的尾影消失。

“我以为你在演什么偶像剧呢。”

吴贺的声音突然冒出来,“那样的追车戏码我在偶像剧里看过,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时弋摇了摇头,“没啥大事。”

可这句话违心,爱恨纠葛,本来不都是些日日上演、平平无奇的事么,却叫人愉时愉得眼笑眉舒、痛时痛得心碎肠断。

是太大的事,是太让时弋搞不清眉目的事。

“这个地方有点熟悉,”时弋喃喃自语,当他的记忆苏醒,就像最本真的样子会向最亲近的人展露一样,滚逝的雨水瞬间回返铺展,从时弋的脚底一点一点漫上来。

“贺,我忘了个东西,你先去点,我还是老样子。”时弋说着便将刚才握在手里的帽子重新带起来,他并不是要遮挡被雨水滚沸的眼睛,而是准备站在池溆跟前,直截了当地问一句,你真的都没看见我吗。

可他没迈出去几步远,手机就响了。不是信息,而是一个水汽沸腾的电话。

“你已经离开了吧,我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你的蓝帽子。”

原来再问多余,因而时弋便停住了脚步。

“哦,我赶着去吃汉堡。”时弋的话里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他听到池溆似乎在着急走路。

“你晚上有时间的吗?”池溆在问。

“要上晚自习,所以没有。”时弋并没有在诓人,高中生很凄惨,晚自习要上到十点钟。

“那我等你下晚自习,在你学校门口。”

都说到这份上了,时弋能找“我不习惯放学跟人一起走”这样蹩脚的理由吗?何况池溆这人他这回必须要见。

“我等会要比赛,晚上见啊。”池溆压根就没在意时弋的应允,就挂了电话。

时弋气得牙痒了几瞬,而后他产生了一个念头,一个卑鄙至极的念头。

他汉堡吃了俩,吃痛了吴贺的心,晚饭吃了两大碗,吃得黎女士眉飞色舞,以当自己今日未借助秘密调料却仍发挥超常。

可时弋想的是,吃饱饭才能有力气同人讲话、不落下风。

这个晚自习形容虚设,因为时弋的魂已经飞了八分,终于在下课铃响之前兜兜转转归位。

他捣了捣女同桌的胳膊,“哎,小镜子能不能借我用下,长了颗痘,疼得很。”

女同桌从桌肚里翻找一通,终于摸索到一个小圆镜,连时弋的脸都框不住。

时弋勉为其难地左照照、右照照,上照照、下照照,等他鉴赏完毕的时候,教室里已空无一人。

他将镜子塞了回去,拎起书包就跑,在离校门百米远的位置,又转成了慢走,借此平复呼吸。

他原以为池溆会等在校门左右两边大树的阴影下,谁知道他定睛一看,这人就杵在中间,显眼得过头。

也让他一眼就瞧得见。

两个人很自然地并排走着,但中间还能插进去俩人,胖的也绰绰有余。

时弋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还是池溆咳了一声,“你们晚自习很晚,我们只到9点20。”

你是要拉仇恨吗,时弋阴阳怪气道:“真的吗,那比我们好多了,让人羡慕。”

“我不是那个意思。”池溆辩解道。

时弋当然知道池溆的本意,可他就是别别扭扭,得呛人几句才能痛快。

“你为什么人间蒸发?”时弋话锋急转,单枪直入,“是被外星人抓走了,还是手机被偷失而复得?”

“我没什么......”

时弋猜得不错,这人遮掩在行,便索性伸出手来打断,“算了你别说了,我今天就要告诉你,你以后可得小心了。”

他虽然只去过博宁两回,在一个夏和一个冬。可大家不都说嘛,博宁的春秋短到忽略不计,那他就算完整认识了博宁的气候。

能接受一个城市的气候,那在那里的学习、工作和生活貌似也没什么难的。

“大学我要考到博宁去,考到博宁公安大学去。”

池溆听不太明白,这有什么需要小心,“那所大学很好,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做警察。”

时弋大脑飞速运转,并不记得说过自己想做警察,只溜过半截话,就让池溆猜出来并记在心里。

可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时弋的宗旨不变,池溆,我要惩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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